难得顾溟不吵不闹,软绵绵地靠在他怀里。
这情景似曾相识,一年多以前,顾烨跟个动物园里的管理人员一样,趁顾溟一不注意往他脖子上扎了一剂麻药才把他带回来。
李明宇心里还有一点委屈,转头刚想抱怨说烨哥你怎么能不信我呢,却一眼注意到了顾溟的外套,瞬间脸色煞白。
顾烨明显也看到了什么,他将衣角处掉出来的标价牌捏在手里摸了摸,竟然什么也没说。
顾溟还是想跑的。
至于为什么没跑,他不知道。
李明宇紧捏着方向盘强装镇定,偷摸着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顾烨,却什么也没琢磨出来——烨哥这人就是这样,笑的时候不一定是高兴,冷着脸的时候,八成在想怎么把自己千刀万剐了。
车内非常安静,飘着一股清淡的香水味,顾溟呼吸终于通畅许多,他勉强睁开眼,正好碰上了身旁人灼热的视线。
顾烨说,“我梦到你又走了。”听来不咸不淡,无关痛痒。
顾溟望着正在开车的李明宇的背影,缓慢地开口,“我要是走了,他不得被你打死。”
“哥哥,”顾烨从紧抿着的双唇间憋出几个字来,“这么好的机会。”似乎还在为他感到可惜。
顾溟大脑转动了好一会才处理完这句话所含的意义,他无奈地眨了下眼,呢喃道,“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你放我走,我也不再追究你的所作所为。从此,我们两个人再无纠葛牵连,好不好?”
顾烨没有应声,顾溟便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手心,“你看看,”手指顺着生命线的纹路轻轻划过,“我不求财,更不求顾家儿子的身份——你知道的,你都知道的。你何必要这样抓着我不放呢?”酒精让他泪眼朦胧,控制不住情绪,心中的酸苦从声音里漫溢出来,“你已经不是我那个弟弟了,我也已经……我早不是当年的顾溟了。你这样做,对你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他说完就闭上眼睛,似乎难受得很,脑袋也斜斜地歪在顾烨的肩膀上。
连顾烨自己都说不上来这样做到底会有什么好处,他又侧头去看顾溟,好像从小到大,很多时候,他也只是想有一个这样看着哥哥的机会,也只是想站得离他近一点而已。
以前的顾溟也很骄傲,但更叛逆,更张扬,带着一身刚烈的刺,却又比谁都温柔,总爱冲到他前面,对着以为要伤害自己的人凶巴巴地挥舞着拳头,“喂,你们有种跟我干啊!找我弟算什么本事?”
如同一颗转瞬即逝的星火,顾烨的目光一触及他便觉得惊艳夺目,自此沦陷,再也挪不开眼。然而等到他把顾溟抓到手里的时候,星火已经不会发光了。
十年流放,对于一个人类的灵魂磨损太大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我不介意。”顾烨咬咬牙,像在宣誓,带着一股子的偏执,“哪怕你坏掉了,我也不介意。”
顾烨像托着小孩一样单臂抱着顾溟回了公寓,进了门,正准备送他去睡觉,走到卧室门口却被一股不自然的力量拉住了脚步,他转头一看,顾溟两只手正死死地扒拉着门框。
“我想看电视。”
顾烨只好回到客厅,把他放到沙发上,开了一盏落地灯,低头找起遥控器,一眨眼的功夫,顾溟就从沙发上骨碌碌滚到了柔软厚重的地毯上。
“想看什么?”
“春晚。”
顾烨低声说,“还没过年呢。”
顾溟没听见似的,重复道,“我要看你们过年会看的节目。”
顾烨把瘫软的顾溟从地毯上拉起来,让他靠着沙发坐着,低头看了看手表,“太晚了,节目已经放完了,去睡觉吧,我们明天再看重播。”
“不,你放开……”顾溟推掉他的手臂。
顾烨只好松开手,跟他肩并肩地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
那一瓶长岛冰茶已经开始起了作用,顾溟喘着气,手脚发软,软绵绵地冒出一句,“我很想她。”他咳了两声,顾烨便给他顺气儿,拍着他的背。
“可我为什么连她长什么样都记不起来了?我想我妈妈了。”顾溟弓着背,两只手捂着脑袋,颤声问,“私生子是不是注定什么都得不到?我是不是注定就得是残缺的?”他断断续续地诉求着,“我也想有个家……你能不能帮帮我?”
顾烨心下一软,顾溟总是高昂着头颅,他以为顾溟对这个头衔从来都不顾一屑。
可是顾烨也没有家,顾烨只想要他,“好,我帮你。”
顾溟听闻抬头看他,满眼惊异,随即变成欢欣,眼前的人跟记忆里的另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蛋逐渐重合,他伸出一只手顺着顾烨的脸捏了捏,又摸了摸,傻呵呵地笑起来,“小烨?”
如同被一道凭空的闪电劈中,顾烨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随后顾溟向他靠去,两只手环上他的脖子,紧紧地搂着他,脸贴着脸,说,“我好想你。”
顾烨听闻却差点掉下眼泪,他心里很清楚,顾溟想的不是他,而是那个另一个乖巧又单纯的人。
可惜那个人根本不是他——他只不过是顾溟最厌恶的人的儿子,如果不装得无辜,顾溟又怎么可能看着他。
这一刻,顾烨觉得自己卑劣无比,他就是一只下水道里的老鼠,早已习惯生活在黑暗之中,却还是忍不住觊觎,控制不住地伸手触碰。没想到此刻上天竟然还能分他一点雨露——尽管是在酒精的催化作用下,他却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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