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面面相觑噤声不语的一众菜鸟面前,晃步走向罗裤衩。只见他先是面露惊疑,接着阴霾一扫全然放晴,最后纵声大笑对我开口,“你这朋友我是非交不可了。我倒有心邀你去我的寨子喝一杯喜酒。只是……怕你不愿……”
“如果是罗兄诚心相邀,便是有去无回的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何况只是去见见我那如花似玉的嫂夫人,万谢还来不及。”
“我这人皮粗肉糙的挨顿板子倒没什么,可惜白白连累了简兄你……他们人多势众,怕是今天我俩都难全身而退了。”
“这有何难?”我满脸笑意地看了看他,对他说,“罗兄,你晕船吗?”
2
我本想问他是否晕机,不过碍于所有的观众都知道那种会飞的钢铁大鸟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产物。瞎掰有罪,不得不临时改口。
裤衩不明就里得瞪大眼睛看我之际,已经被我架上肩头。脚踩穿街越巷的风,我带着他在一阵喝骂与箭雨中,飞远了。
天空中漂浮着巨大蜉蝣似的的云,我跟随裤衩在山里迷宫般的小道间左窜右跳。生气勃勃的草木在呢喃密谈,芳香悱恻;不受束缚的鸟兽在奔驰飞翔,行色倥偬。我们俩人都自来熟得很,头一个时辰还“罗兄”“简兄”地互相客套,同行一路已经可以挥拳相向,热热络络爱怎么称呼怎么称呼对方了。我实在喜欢这个不苟礼法不拘小节的家伙,举止豪放用词生猛,皮开肉绽也能放声大笑。是个人物。
雷诺寨在成片成片高大富盛的樟柏桕桐的掩映下,宛如人迹罕至的世外桃源。几个山贼兄弟正在柴火上烤着全羊,熟热的羊脂散发出一阵阵油腻的膻气。裤衩告诉我,他还有个弟弟。
罗家老二诨名叫作“馒头”,与“裤衩”二字遥相呼应,图一个“衣食无忧”。不过他鄙视这绰号不够雅致,非要给自己取个名字叫罗汜,大约是为了怀念生他养他如今却远远相隔的汜河。
早在我们这个时代,考古装逼,便已蔚然成风。人生憾事不老少,最大不过怀揣一颗嫖客的心,却长了一张阳痿的脸。据裤衩介绍,馒头成天以为自己是山贼里的孔仲尼,超凡拔俗,幻想光宗耀祖。与寨里所有的人全都话不投机半句嫌多,生平最好骚文弄墨,尤其是写那种谁也认不出来的繁体字。甚至打鼾放屁的样子也刻意与众不同,故作一副旁人无法企及的哲学家的风采。举例而言,你和他讨论炸酱面,他和你讨论形而上学。恨不能掐他一个半死。然则抱怨的言语虽多,裤衩谈及自己的弟弟,神态形容间的标榜和宠溺倒是丝毫不少。
我们都是猿猴的后裔,但是显然,罗家老大比我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更亲近祖先。馒头却生得和他不似一分。青灰长衫罩着瘦弱身形,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清清秀秀白白净净的一个男孩,从头到脚一点没有山贼的范儿,反而像足一个满腹酸诗的读书人。他抬起头从木格窗里朝我俩哼唧一声,又闷了回去,也算和我打了招呼。
裤衩满脸憧憬,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地将一个包裹递给了一个名为李夏的瘦小丫鬟,吩咐她为屋中的新娘子海姑娘更换嫁衣。然后还不忘再三叮嘱,一定要轻手动作,万不可碰疼了对方。
肉麻得臭要命。
过不了半晌,李夏突然发出一声瘆人之极的尖叫,惊惊惶惶跑了出来。她的脸颊涨得半红半白,活像只熟桃。形如怀揣幼鹿一般,你甚至不消凝神,都能听得见从她瘪瘪的胸腔后面砰砰乱跳的剧烈声响。先前还口口声声“海姑娘是我见过最美最美的人儿,比年画上的嫦娥西子美出千倍万倍”的小丫鬟,现在结结巴巴,一句话也说不完整,“我……我我……他他……他……”
新郎倌一下乱了分寸,一张脸像撒上盐的蜒蚰那般抽动起来。三步并俩,奔进了房。
我跟随其后一起进屋,看见那个静静端坐床头只叫裤衩魂不守舍的海姑娘——裤衩所言不虚,他真的美得般般入画不似凡人,硬是将我这半生所见的各色美人统统衬成了不堪入目的庸脂俗粉。只是——
我知道他也看见了我。
我们都要喷血了。
3
十岁时我就看见了他一成不变的优雅笑容背后,那与人隔阂的森严壁垒。
我曾听苏伯说过,费皇帝也曾编派了王爷一个相当不知所谓的不是,意欲削去他的官爵,诛灭他的九族。伴随抄家的圣旨宫中而来,垂死的厄运如塌了的天一样掉下来,砸得全府近千口人的近千条泪腺全崩了。血液中的皮质酮分泌如洪,极度的恐惧会发出烂苹果一般的气味。想象一下近千张嘴异口同声地发出哀嚎,那可真的叫作哀鸿遍野,惨绝人寰。唯有不过八岁的倪珂神色平静,一如往常。他走向抱头痛哭的当时还只是侯爷的王爷与王妃,伸手轻轻拭去了他们的泪珠,浅浅一笑道,为我备车。我要进宫。
全府上下在提心吊胆中苦苦等待数日,王妃更是身着粗麻殓衣,不眠不休地跪在王府门口,祈求圣上的宽赦。最后他们没有等来归家的儿子,反倒等来了一块免死的金牌和一道封王的圣旨,大意是皇天后土均可为证玉王爷戎马半生尽忠职守理应嘉奖云云。
敝屐拱璧,幡然转变。玉王爷从那个时候起真正成了玉王爷。而王府近千条性命至此逃过一劫,全数化险为夷。
费将军是董永级别的孝子——就是说达到了那种孝感天地,能感出个仙女给你洗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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