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好儿郎们英姿勃发,只凭一把弯弓一囊羽箭便让喝彩声不断。观者一如往年的沸反盈天,哪怕第一次奉诏参加的突厥王子也兴致颇高,还在礼射环节亲自下场比试,草原上生长的人十箭正中靶心,四周尽是欢呼。
这一刻仿佛让门第的隔阂彻底放下,难怪习射在军中一直长盛不衰。
萧演坐在正中,他看腻了礼射的比试,无聊地向右望去,目之所及便是大将军苏致,此人被他好不容易从府里拽出来,这会儿正盯着盏中美酒,不知在发什么呆。
这可有点失礼了,萧演干咳两声,道:“侯爷。”
天子屈尊,苏致连忙要赔罪,萧演不等他开口,又道:“朕记得令公子也入军一年多了,方才礼射不见他人,可是今年又要缺席啊?”
“陛下,他入了军后便住在军中,与普通士卒同吃同睡,臣不统领南苑驻军,故而鞭长莫及了。”苏致打了个太极,又道,“晏儿生性寡言,又直眉楞眼的,平时在家中都时常出言不逊。不来也好,免得顶撞了……”
萧演露出戏谑的表情,刚询问如何出言不逊,四下却齐齐发出一声惊呼。他立刻被吸引了注意,抬手示意苏致一会儿再说,望向惊呼的原因所在。
只见远处一匹黑色骏马飞驰而来,秋日天光下,那骏马皮毛油亮,一看便知是千里良驹。而马背上,一位少年身着与旁人别无二致的红衣轻甲,手持缰绳,因为太远,他五官显得模糊,可这一骑绝尘的模样却让人挪不开眼。
那少年口中一声呼哨,马儿跑得更快,连人带马几乎成了一道残影。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没看清后头的精彩。
直到快要抵达骑射点时,他猛然勒住缰绳,骏马被拉得一个急停,前蹄高高抬起,拖长声音嘶鸣。马鸣未落,少年旋即反手从背后箭囊里抽出三支羽箭,看也不看,搭弓便射——
正中一百二十尺外箭靶中心。
力度之大,羽箭透过了整个靶心,从背后露出一点银光来。
这承载了全场目光的红衣少年压根不在乎其他习射士卒似的,翻身下马,仔细检查了马镫后,反手将长弓背在了背上,径直向前走去。
离得近了,众人方才看清他的容貌,不由得再次交头接耳,啧啧称赞,猜测是谁家英秀少年郎。
这红衣少年生了一张五官清俊的脸,稚气未脱,目光却十分坚定,并从当中透出点杀伐果决的锐气来。他披着简单的甲胄,腰间一把长剑,剑鞘朴素得有些粗糙了,长弓、箭囊与长剑压在一处,他竟没觉得有一丝一毫的沉重似的,脚步又快又稳。
行至功劳簿前,这少年略微看了眼,脸上露出个对自己很满意的笑来。他这一笑,霎时涤荡干净了眉宇间的一点戾气,青春年少的人,骄傲得正正好。
他往萧演所在方向单膝跪下,朗声道:“卑职苏晏,南苑羽林驻军,叩见陛下!”
不需要其他赘述,他的姓氏直截了当地宣告了苏晏的身份。霎时四下的耳语变成了纷纷议论,连萧演脸上也闪过一丝玩味。
他是天子,同时亦是长辈,爱才之心顿时溢于言表:“你便是平远侯府的小公子?”
苏晏答道:“入了军后,不论出身何处,都只为了保家卫国、护我河山,起先是谁人府中,又有何关系?”
“侯爷,你这个儿子,倒是让朕想起年轻的时候了,像你,是苏家的性子。”萧演对苏致道,又大笑,“青年才俊,埋没在南苑守城岂不可惜?苏晏,明日起,你到大司马门驻守吧。现在四方平定,朕也不劝你立战功。”
苏晏刚要叩首,萧演继续道:“不过方才听你的意思,似乎不太愿人提起出身,但平远侯府只有一个独子,日后朕要你挂帅出征,你可不要推辞啊。”
此言一出,苏致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震惊。萧演这话着实微妙,按理说日后苏晏即便是接过爵位与虎符,那也是不成文的规矩,但若真要说出口,却是十分不妥。
好比众人默认的潜规则,光天化日当着其他不明真相的群众提起,怎会轻易服气。
苏晏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后冷静谢了恩,他转身牵马离开,始终如芒在背。他心里“怦怦”直跳,直到走到议论之外,才察觉到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萧演寥寥几句话给他升了个官,大司马门是皇帝出入台城时专用的城门,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苏晏后知后觉发现其中的危机,他在军中两年多,了解各种暗潮涌动,瞒着所有人自己的出身。
藏不住就算了,终有一日须得回去,当年他从军之时已和苏致约定,待到年满十八便回到侯府,届时遇到战祸,便请命出征。哪怕在这之前遇到其他矛盾,也绝不能影响他之后的仕途,否则苏致不会替他擦屁股。
苏晏翻身上马,朝林子外的饮马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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