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园林四散在金陵与郊外,不设高墙,苏晏偶尔打马经过,都会误入哪位皇亲国戚的园子。而九日台山下的饮马池,原先是先帝少年时练习骑射的地方,他薨逝后就成了无人看管的地界。
饮马池当中的确有湖泊。与其说是湖泊,不如说只是一个小池塘,引的秦淮河水,因为在上游,水质清澈,不曾沾染浓重的烟花脂粉气。苏晏牵着马,绕过荒芜的石碑,将马儿捆在一棵大槐树上,自己朝里走去。
每逢他彷徨时,苏晏便喜欢到这儿来待一段时间,散散步也好,发呆也好,像是拥有了一个秘密花园。少年人都需要自己的空间,苏晏在冉秋走后寻到此处,而今也擅自将自己当做此间主人了。
他顺着杂草丛生的石板路走向池塘,秋日西风拂面,已经略有凉意。苏晏方才出了一身汗,眼下竟然有点冷。他拖了拖扎得严实的袖口,抬头却见池边有个人。
苏晏吓了一跳,又暗自想,“这边早就没人了,哪怕新赐给了哪位大人,我又不是贼,大白天的出现在这儿不奇怪,怕什么。”
絮叨一通后苏晏有了底,他刚要出言喊人,却见那蹲在池边的一团率先直起身来。
前夜落过雨,年代太久无人修葺的饮马池边青苔遍布。苏晏只见那人往前走了半步,忽然踩到青苔身形不稳似的摇晃,连忙冲过去,高声道:“小心——!”
他这一嗓子实在过于突然,本来只是“不稳”的那人吓到,正要扭头看,脚下一滑,于是彻底变作了“摔跤”,好死不死往前一扑,整个人都跌进了池中。苏晏登时大步流星跑过去,自己都险些栽倒。
好在池中水位已浅,那人扑腾了两下便自行站了起来。他抓着两手泥,原本杏色的长衫上被青苔与泥泞并在一处画了幅“墨意山水图”,发冠也歪到一旁,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颊边,落汤鸡的模样惨不忍睹。
苏晏猛地噤声了,因为那人恶狠狠地瞪过来,迫不及待想知道到底是谁没事扯着个嗓子大声喊,来者不善道:“嚷什么嚷!我又不是要投湖,这湖淹得死人吗!”
他还要再说什么,皱着眉打量了苏晏一圈,忽地停下了发作。
苏晏眨眨眼,不知如何开口道歉,正组织着语言,却听这脾气不好的公子哥儿声音都轻了许多,试探道:“……你,你是哪家的?为何来此?”
苏晏指了指山上:“今日讲武习射,我是南苑驻军——”
“你……是苏晏么?”那人迫不及待打断他道,刚舒展开的两条秀气长眉又皱上了,“你不认得我了?”
得了这提示,苏晏从方才的慌张中回过神来,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人——比自己要矮上一些,衣服材质一般,穿在他身上却有种说不出的气质。还是少年模样,脸部线条略有些圆润,骨骼也没长开,可已是眉目清秀,甚至隐隐让人觉得美。
长眉斜飞,面容姣好,眼睛形状偏圆,显得无辜又纯善,可右眼下一颗赤红泪痣却生生添了邪气。此刻皱着眉、紧抿着唇,说不出的熟悉……
这轮廓与记忆中的样子缓缓重合,苏晏突然记起,一时语塞。这名字在他脑中兜兜转转,最终苏晏不确定道:“……六殿下?”
这出来散步踩到青苔,好不容易稳住又被苏晏一嗓子吼得直接跌成落汤鸡的,正是他阔别数年的六皇子,萧启琛。
他从池塘里爬起来,拧干了长衫下摆,又面不改色地捋了捋长发,这才满脸不高兴地说:“一别经年,你还是这么客气啊。”
苏晏搭不上话,心底的欢快却迅速地驱赶走了方才的全部郁闷与彷徨。他傻站在原地,嘴角一点一点地上翘,手到处乱放,好像怎么搁都不舒服。
突然碰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苏晏刚要去看个究竟,抬眼对上萧启琛意味深长的眼神,立刻局促起来:“那个……我……”
“你果然随身带着。”萧启琛笑了笑,总算没再皱着脸,“不过跟这身衣服真不搭。”
苏晏如同从前一般摸摸鼻子,低头不语。因为萧启琛这番话,他不明所以地开心极了,捏着那个荷包,感觉里头两颗小石子隔着轻薄的荷包硌得手掌微痛,却十分踏实。
上次分离之时,彼此都还是懵懂孩童。经年未见,却已有了翩翩少年的样子。
萧启琛浑不在意自己才掉进了池塘的狼狈,他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如同少时那般拍了拍身侧的位置:“阿晏过来。”
两个字仿佛魔咒,唤醒了沉睡多年的记忆。苏晏依言坐下,忍不住从怀中掏出一块朴素的手帕递过去:“你先擦擦,回头被人看见了像什么样。”
萧启琛见了他开心,咬住下唇只盯着苏晏看,道:“看就看了,我没什么的。”
苏晏提醒道:“你可是皇子。”
萧启琛道:“父皇还不知道我偷跑出来,听豫哥哥说每年习射都十分精彩,我没法面圣求一道诏令,只得自己偷偷出宫。这样也好,待会儿他们见了,只以为我又去哪儿胡闹了。”
苏晏听他话里有话,疑惑道:“他们?”
萧启琛点点头,无辜道:“你还不知道么?我现今住在明福宫了,皇后娘娘常会来探望,不过也不怎么理会。”
“你……容华娘娘她……”
“走啦。”萧启琛轻松道,垂眼注视脚下一摊水渍,“平哥哥出事后一年,宫里起了一场瘟疫,死了好几个人,你没听说吗?”
苏晏努力回忆:“好似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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