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吧。”
只开了一半的后窗发出细小的摩擦声,被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推开,露出宝旎半张苍白的脸。
“他发现我了?”
戥蛮没吭声,他慢慢攥起拳来,让自己不再发抖。
宝旎仍站在窗外,从方才他就一直藏身在这儿,凭李歌乐那种洞察力,原本根本不会出任何纰漏。
“你为什么要问最后一句?那不是我们计划好的。”
宝旎声音很冰冷,他盯着戥蛮的背影,觉得有股寒意由脚心钻进来,缓慢而持久地往上爬。他开口,却觉得那不是自己的声音:
“你就那么想知道他和淮栖的关系?他喜不喜欢淮栖又怎样?淮栖知不知道又怎样?那与我们何干?”
他不是没发觉戥蛮的变化,可他不愿信,也不敢信。他从幼时便紧紧追随着戥蛮,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戥蛮,他知道戥蛮自私多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知道对戥蛮来说善与恶根本不重要,只要他高兴,任何人都能牺牲。可他是他的阿蛮哥哥,是那个从小牵着他的手,曾说过会保护他的阿蛮哥哥,他爱他。他愿意将身子给他,将心给他,将命也给他,只要是戥蛮要做的,无论什么他都会义无返顾地帮他,哪怕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他唯独没有想过,若有一天戥蛮爱上别人……
不,不会的,只有这个,绝对不会的!
宝旎脸色更差,手指狠狠抠在窗框上,几乎连指甲都抠进去。他咬牙又道:
“若不是你多问那一句,也不会将算计好的时间拖长了许久,也就等不到沈无昧来。阿蛮哥哥,你难道真的……”
“闭嘴!!”
戥蛮突然发狂了一般怒吼,拧身冲宝旎扑过来,眨眼间便恶狠狠掐住他脖子,用蛮力将那张惊恐的脸拽向自己,几乎脸贴脸吼道:
“计划不会失败的!懂吗!不会失败的!李歌乐一定会去找凌霄哭诉!凌霄也一定会独自来向我兴师问罪!!懂吗!!”
宝旎被掐得无法呼吸,整张脸都涨红了,他徒劳地掰着戥蛮铁硬的手指,拼命由喉咙挤出几个字来:
“他……他不会……去的。”
他听见戥蛮发出一声细小的闷哼,呜咽一般,而后整个身子都被生生扯起来,戥蛮掐着他的脖子粗暴而蛮横地将他由窗外拖进了屋。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戥蛮会杀了他。
然而他被凶狠地按在冰凉的地面上,听见戥蛮犹如恶鬼般的声音响在耳边:
“不要自作聪明,宝旎,否则下一个死在我手里的就不是凌霄,而是你!”
宝旎感到喉咙一松,骤然灌进来的空气让他失控地大口喘息,受损的咽喉却难以承受地剧痛起来,他边喘边咳,几乎将内脏都咳出来,整张脸呈现出可怖的紫红色。
戥蛮半跪在他身旁,冷冷看着他蛇一般趴在地上痛苦扭动,眼眸中没有一丝温度。
过了好半天宝旎才渐渐找回声音,他嘶哑着说了一句:
“若李歌乐如你所愿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方才他就会向沈无昧求救,不是吗?”
戥蛮未吭声,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宝旎看,眼神中的狠绝也渐渐淡下来,仿佛狂风暴雨过后逐渐安静下来的密林般,深邃幽暗,却微微闪动着奇异的光。
宝旎脸色慢慢恢复了苍白,他额角淌着大颗汗珠,皱着眉撑地坐起来,抬头去看戥蛮,继续道:
“我知道计划对你很重要,正因为如此我才拼命帮你,你我都明白,这个大营里最危险的人就是那个沈无昧,这个人心思太深,他究竟调查到什么地步或许连凌霄都不知道,如果他对我的身份有了定论,我们能争取的时间就更短。”
然而戥蛮依旧沉默不语,宝旎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的眼睛,叹口气又道:
“现在我们的境地很微妙,计划迟迟没有进展,虽然如‘大人物’预想的一样,他们始终认为你的目标是月冷西,可淮栖那里能维持多久尚不可知,李歌乐又似乎并不若我们想的那般愚蠢,况且我们连‘大人物’的真身都没有见过,不知道他是何势力,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要凌霄的命,却时时刻刻面临暴露的危险。他许诺给你的自由真的能实现吗?你没看出来吗?我们只是‘大人物’手里的一颗棋,若计划失败,我们会变成弃子,万劫不复啊。这种时候你根本不该去想什么淮栖!”
宝旎的声音并不流畅,说得越多越是吐字艰难,可戥蛮却仿佛一个字也没听见,只是缓缓矮下身来,伸出手来摸在宝旎面侧,轻轻磨蹭。
宝旎讶异地看着他,似乎完全没料到他会有这种举动。抚在脸上冰凉的手指温柔得像羽毛一般,他已经很多年没感受到过戥蛮这样的抚摸。
没错,最开始戥蛮不是现在这样的,他也曾很温柔,很坚忍,也曾用幼小的身体保护他,拉着他的手疯跑在家乡的山野间。他曾说会一直这样守着他。
那是多久前的事了?他几乎都快要忘了,如果他们从不曾离开苗疆,一切会不会不同?
他们可还回的去么?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无法从戥蛮的眼睛里找到一丝温暖,终日生活在尔虞我诈里,满目都是鲜血疮痍,能选择的只有杀人或者被杀。他可以体会戥蛮胸中的恨意,甚至愿意付出一切平息他的怨愤,这回该换成他牵着戥蛮的手,带他回苗疆去,回到自由的地方去,那样他一定可以再次见到那个温柔的阿蛮哥哥。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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