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十二分的感慨。
而他师父在听这话的时候,心里,恐怕是浮上了千万分的苦涩吧。
师父恋慕将军,这是云融成为师父正式弟子两年后他才知道的事了,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将军出征,师父亲自将将军送出城门。当他立在师父的一侧,看师父狠狠咬着他自己的下唇——他从未看过师父如此失态的模样。
这是第一次。
再一次,便是八个月后将军得胜归来之时。师父那一天实在是欣喜的无以言表,不仅免了他第二百零五次的临摹,而且特意将自己在桃花树下埋了十五年的桃花酒挖了出来,给将军庆功。
直到他听闻,将军收复的部族族长之女,对将军一见钟情,请降时向陛下请求联姻于将军的消息。
第二次,云融害怕的躲在门后,看着师父在屋内将精心准备好的菜肴统统掀倒在地,将准备好的桃花酒一口一口灌到口中,然后狠狠掼到地上,碎瓷飞溅。
划破了师父的脸,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不过这件事很快雨过天晴,将军言辞强烈的拒绝了陛下的赐婚,并且言明心中已有衷情之人,只想与对方相守到老。陛下同意了。
将军在下朝之后连自己的府邸都没有回,径直来了师父这里,他的想法昭然若揭。云融觉得,师父终于能够得偿所愿了吧,他衷心这么期待着。
可出乎他的,也是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将军失魂落魄的回了府邸,萎靡不振了一段时日。
云融不理解,云融很困惑。为什么呢,师父明明是如此的心悦将军,为何还要如此的伤将军的心?
将军萎靡了整整三个月,便重新振作起来,天天到师父这里报道,粘起师父来简直不像是个年近不惑的当朝大将军,反而像是名稚童。
可将军,他是朝廷的将军啊。在将军刚刚过了四十整寿之后,他再一次出征了。
出征之前,将军提着一坛子酒来找师父,他告诉师父说:不管你愿不愿意,我要跟你过一辈子,你一定得等我。
师父没说什么,没答应也没拒绝。只不过,在将军出征后的每一个月圆之夜,师父都会将自己关在房中作画,云融从未见过这些画的真面目。
直到那一天,传来将军在沙场上被流矢射中,不治身亡的消息。
云融宁愿师父像当年那样发一场火,摔些东西,也比这样漠然好上太多。
师父简直成了一具能说会动的傀儡,只是日日清减。都说白发愁中生,但他的头上,还是未有一根白发。
得胜还朝的大军带回了将军的骨灰,他们说,将军弥留之际下令,将他的尸身焚化成灰,给师父带回来。他说,他受伤的样子太难看,不欲让师父对他留下此等印象;他还说,就这么一个小坛子,不占地方的,师父若也有终老之日,但求,死能同寝。
师父接到将军的骨灰之后,未曾流泪,世人都道:这位丹青圣手风华绝代,却冷心薄情。
而转过几日,却传出师父殉情于将军,葬身火海的说法。
师父的确是死了,将这“画界”的神通传给云融之后,便释然一般,抱着将军的骨灰沉沉睡去,再没有醒来。
云融在师父睡去之前问过他,为何没有接受将军如此炙热的情谊。
师父答道:你可知,这画界的能力也是有代价的,身负此等神通之人,不老不死,只能徒然往返于各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无尽的流浪,重复着伤心。而我倾慕将军,又怎能让他与我这永远等不到未来的、不老不死的妖物在一起。
他接着又说:可这事是我想左了。时至今日,我才得知,这不知穿越了多少个世界,我才能遇到这样一个人,这本容不得我再想其他了。小融,你不要怨师父将此等诅咒一般的能力加之于你,师父现在已经别无他法,也别无他求了。
小融,你要记得,若是碰上了这样的一个人,就不要再想其他了。
然后,云融在师父的要求下,画了一幅画,开始了自己的流浪之旅,至今,已有了近十个年头了。
他一直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青涩、活泼,永不老去。
他等不到二十岁的那一天了。
他总算是有了和师父当年一样的两难。
一豆灯火啪的一声,拉回了云融悠远的思绪。半开的门送来夏季夜间少有的凌冽的风,看着窗外不知何时黑云滚滚的天幕,云融不禁感叹了一句万事无常。
一道闪电歘的劈下,瞬时,暴雨倾盆。
云融看了看在床上睡得并不如何安稳的纪湛,眼角露出一丝暖意,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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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融不知道的是,在他走了之后,师父先是烧掉了云融的画,再一把火烧掉了他的画庐。怀中抱着两物,一个是将军的骨灰坛,而另一个,是一幅画。
画中,是师父梦想中的景致。他仰躺在一条乌篷小船上,棹歌飘飘渺渺,船的另一头,有个人在撑着长槁——那是他漫长到令人厌恶的一生中唯一爱过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插播的小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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