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朋友我就不会与之同行的,我会紧张,有压力,不知所措。没有谁教过我应该怎么交友,怎么和别人说话,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人沟通,不知道沟通是个什么东西。小时候我们四姐弟和爸爸妈妈是不沟通的,我们没有时间沟通。我们就一天到晚在忙活,妈妈总累得疲惫烦躁,不暴戾不骂人打人就是温柔了,如果妈妈也会温柔的话。不是的,妈妈也是会温柔的,在我们生病的时候,妈妈说话的声音就不粗了,那时候,我相信我是知道什么叫爱和幸福的,妈妈说话不粗了,还时不时摸摸我们的额头,那就是爱和幸福,是极乐的甜蜜。我们小孩也是的,放学了就心惊胆战地煮饭做菜放鹅喂鸡,以免把饭煮焦了把鹅看丢了惹来妈妈一顿打骂。妈妈能有时间睡个好觉就很满足了,我们可以偶尔在某个晚上和妈妈在一起说几句笑话,唱两首歌,就很幸福很完美了。我们是很幸运地拥有过那样的完美幸福的,它像爸爸的笑容一样,是阳光,灯光,温暖到无边大无边遥远,是黑夜里海上的星光。
爸爸可能是想要和我们“沟通”的,一个月一两天,或一两个晚上。爸爸的沟通就是抱起我们亲两口,哈哈笑一笑,然后和我们谈理想,谈做人。别的,就都没有了。我不知道有“沟通”这个词,不知道有“沟通”那么一种事,那么奢侈的洋气的一种事。我们四姐弟都不知道,我们的妈妈也不知道。我们许多时候都不说话的,我们好像是几个独立的王国,是几个孤岛,有时会快乐地往来一下,有时是默默地共度一些时光,面对一些风雨,有时会突然愤怒一下,突然发生一点小战争。这些,都只是显示存在,有几个连在一起的孤岛,它们一同存在,虽是孤岛,但不可分,虽不可分,可还是孤岛。
我不知道人们之间还有什么,还可以怎么样。我已经养成了习惯不怎么说话,不随便说话,不敢说话。我从来没想过要主动去交哪个朋友,我习惯了一个人。实际上是我害怕人,我一直害怕人,总是害怕人。“人”总是会骂人,打人,在精神上杀人。“人”总是有许多刀子,许多枪,许多杀戮。我害怕有“别人”,有了“别人”以后,我就常常会被“别人”冷落,责骂,殴打,被伤害。因为有了“别人”,我就会都把他们当珍宝,当世界上特别美好的东西,我就依赖,信任,动情。可是“别人”好像并不这样的。我是个容易伤心的人,很容易伤心。所以虽然我做梦都渴望不要一个人,但我不知道怎样才可以让自己不再只是一个人,怎样才可以让自己不害怕,才可以不伤心。
我常常就一个人,独来独往,享受着最大的自由和最深刻的孤独。很多人说我冷漠,高傲,神秘,深不可测,不可捉摸……我知道,只是因为我害怕人,又很爱人。因为我的心和灵魂一直在动荡着,搏击着,在爱人和害怕人之间动荡、搏击着。像海,黑夜里的海。它动荡,无缘无故地疯狂动荡,但没有人看见。我不愿意有人看见。
我不喜欢跟一个我害怕的人同行的,我宁愿一个人走,多远都没关系。可我总有一些同路人。一些朋友。总有一些朋友。那些和我成为朋友的人,都是偶遇无意而成或者主动要和我交往的人。只要想和我交朋友,我就一定会交的,我就很感激她的“赏识”的,我是不愿意辜负她的信任的。只要她不是一个我厌恶的对象。后来我发现我本能地拥有一种能力,对于我怎么都不愿意交朋友或回避深交的人,我一开始就会在无言里拒绝,抵抗,排斥。我无意识地就制造了一堵墙,一片海,这堵墙这片海若隐若现,似有似无,它隔离着两个世界,使我成为一处让人“敬而远之”只敢远观不敢亵玩的,不能轻易侵犯的“可望不可及”的甚至遥远的风景,像地平线,天之涯海之角之类的风景。海市蜃楼,是的,海市蜃楼,“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我是一些人眼里的瀛洲。
他们不知道,可能也无法想象,我是另外一些人的奴隶,痛快着被折磨的低贱卑微的奴隶。
搬家之前我们住在一个很逼仄的地方,对,是楼梯房。那条街叫猪笼街,粗俗、阴暗又肮脏的一条街。没关系的,我们在城里有房子住了,我们在城里有了立足之地,这是小时候我未敢想过的。回那个家,我有两个同伴,琳娜就是一个。我们就是在回家的路上成为朋友的,我们曾经做了一年的同路人,同行一年,相伴一年。琳娜她们的家没我家远,还没走到一半,我就变成了一个人,很自由的一个人。当然琳娜她们不会给我压力,因为她们和我一样普通。我喜欢普通。
第五章 夏花灿烂(2)
我诚惶诚恐地和温子晴一起走上了回家的路,从此走上了一条很特别的路,一条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路。
我忘记了,忘记了那一天的路是怎么走的,我们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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