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关于洛阳笔墨不少,有没有曾经期盼,想要亲见的?”
李煜摇头。
“一点都没有?”回答不算出乎意料,也略遗憾,“洛阳数朝王都,该不逊金陵。不过,人言洛阳处天下之中,若天下有事,洛阳必先受兵,这么多年也荒废了…”
不知天子提此意欲为何。而李煜确从未有期盼过洛阳。
况且,关于秋水的记忆牵出一个疑问。诸多宫人下落,并不难猜。 或许,有的就在此处,与他相隔数个庭院…
“府中有人等,你先回去。”
此言一出,李煜受惊般抬了头 。事出突然,他猜得出来人会是谁。顿时心跳得厉害。赵匡胤见他眼中异样,些许光彩,比之以往沉寂实在难得。徒长心中爱怜意:“去吧,我自不食言。”
离开的不仅是李煜,还有刘鋹。舟行未远,李煜回头,正见吴越王对宋帝长揖。
宋帝本端坐,遽然站起,拊着臣子的背。(注3)
他猜吴越王是说了些什么。他与刘鋹在旁,君臣反不便言语。火红龙袍,阳光下如烧起的火焰。 隔着绽放花朵,隔着湖上微微碧波,像这北地的阳光,纵春日也觉干烈。
眼前这一幕,岂不正如“汉家君臣欢宴终,天子临轩赐侯印。”
刚踏入府中,长子仲寓已来迎,道:“七叔来了”。
只有从善?从镒呢
虽有疑问,也未显露于面,先换了常服 。才入中庭,妻已从屋中快步迎出。 步伐轻盈,见了他不掩笑意:“七弟等很久了。”
从善尾随其后,也走了出来。只着白衣纱帽。
妻带着周围人尽散开了。庭中只剩兄弟二人。李煜还一言不发,只站在原地 ,看着久别的血亲。
七弟自幼爱武略,神色中有股倜傥俊异之气,已感觉不到了。
“六哥。” 先开口的是从善。
他听见自己心中长长叹气,双目微湿。
屋内,侍女上了茶,李煜情绪稍平复,再确认四周无人,问:“从镒没与你一起?”
“从镒身体不适。 六哥不用担心,我昨日去看过,不要紧。”
“….听说天子将他降入南班。”
“与这无关。況且南班北班,对我们又有何意义。”
分别多年,兄弟间亲密并不改变,也不用客套之言。
“…也怪我。”
李煜说得模糊,从善不甚解:“六哥看来不好。”
“我不能给你分忧。”低低叹气。
两人一母同胞,眉目间几分相似 ,从善更显英气。兄长变了太多,看起来就像一团羽毛。似最轻柔的风也能将他吹散了去:“这几年,一定极辛苦。”
分隔多年,又加亡国变故。想安慰,又不知对方愿不愿听。
李煜更多沉浸在自己情绪中,许久才开口:“你说,若我当年如今日吴越,会如何?”
从善并不是坚定的主战派。他曾照宋帝之命宣兄长入汴,李煜并未听。
此话之意似有后悔。而他从兄长的表情中也得不到更多:“朝中人是否说了些什么?”
“我是怯懦不可死社稷,身死固不足塞罪。兵败一门当在鬼录,又让全族在赵宋掌中求恩 。祖辈有知,必不原谅我。”
亡国之哀、羁旅之愁、因倾覆自责,身为李家后人,时刻缠绕于心。但成败既定,就像书翻过一页。甚至在这结局还未到来之前,从善已隐隐接受了。而他的兄长还未从变故中出来。
兄长的性格既非果敢坚毅,又不善解脱。若执意背这亡国罪名,又找不到任何出路,只会纠缠太深,不可自解。就如现在。
“官家曾问我,你是否会奉旨入朝。我说,你会。”
从善略埋头,脸上一抹苦笑,像孩子在长辈前认错:“我当时是怕了。”
“显德年间,我曾出使汴梁。开宝四年再来,汴梁已大不同。不需要任何人告诉我,我知道大宋有多强。如风靡草,威服九区…我在朝中见了蜀国曾经的太子,见了刘鋹,甚至还经过周保权的住处…”
从善的声音悠悠散在殿中。李煜向来以为从善劝他入汴是迫于宋帝之意。此刻也不震惊。
从善语中有怯意。或许是因独处敌境,为声势所逼。若换作自己,对大宋真龙,也未必能如何慷慨激昂,正色回绝。
“我不应该那么说的…当年周师侵淮,正阳丧师,诸将屡无功,六哥还记得吗?父王当时欲亲征。”
李煜点头:“他问诸将作战方略,却只得到‘运数之兴,天地皆助。大事若去,英雄亦无如之何。’ 再加诸臣切谏,不得不放弃了。(注4)”
许多年前,江南的结局就注定了。
“父王慈仁恭俭,礼贤爱民,更像个风雅文士,不是个跨马执戈的将军。纵如此,他情愿带六军死战,也不愿在宫中坐等,闻周军长驱直入,唐军节节败退…而我,却在宋帝面前那般惧怕,说出有损先辈之言。若说不被原谅,那必定是我了。”
李煜隔着案几拍了拍弟弟的手臂,又拉起他的手:“父王疼爱你,你清楚。”
掌间传来兄长的温度,冰凉,又觉无力。从善心间一阵酸楚。
“臣兄以庸菲之才嗣守宗庙,陛下垂覆载之恩许之入朝,寔千载一遇,敢不奉诏。”——他便如此回复宋帝,不可再卑微了。却还被家人这样宠爱着。
心里延续了十多年的疑问也不能再压:“六哥,为何从不怪我?”
“我在南都所为(注5),若是在别家,我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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