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兄之意,是要放他回国?”
“皇兄曾言与唐国‘大义已定’(注2),结果又如何?” 赵光义冷笑。“昆仲礼”他当然不当真。钱俶亦不敢。却有一念想来有趣——若江南当年奉诏来朝,会不会亦有“昆仲礼”一幕。
此念虽毫无意义,却让他略觉惋惜。 与其兵临城下危蹙而降,何不一开始就奉玺归命。
一行人渐近水面,此处名“九曲池”,由一堤分为东西两池。有鹢舟泊于岸边,除去侍从宫婢,钱俶另见两人着官服。见天子到,一人早早施礼;另一人虽恭敬,相比之下却觉简慢。天子赐平身,他才将两人看了清楚:一人眉目清秀,体态丰肥;另一个削瘦,却姿貌端华,比之周围众人,如珠玉在瓦砾中。
心中了然,必是刘鋹和李煜。而李煜正看向他。目光相接,又同时移开。
两人所想是同一事:自唐末杨行密割据江淮,就与东邻钱氏小战不断,且互相憎恨:杨行密命人用大绳索做钱贯 ,名“穿钱眼”;吴越钱鏐则每年用斧子砍柳树,叫“斫杨头” 。至唐国立,李煜祖父李昪爱惜民力,在位七年,仅有一次不得已以兵拒越师。钱元瓘在位时杭州大火,宫室为之一空,唐国群臣皆欲藉此用兵吴越,李昪仁厚,不愿乘危要利,加兵邻国。还以金粟缯绮厚遗吴越,金陵至杭州一路,使者冠盖车马相望于道。自此,两国终结束边界争斗,甚和睦(注3)。
故事最后,唐国投邻以木桃,吴越并非报以琼瑶。中原皇帝一旨令下,吴越即出兵攻打唐国。一在周世宗时,一在宋军围金陵时。 钱俶更忆起显德年间出兵常州,曾俘虏一位唐国将领——激战过后,那人的脸看不出原本模样,身上带伤,战甲被尘土掩盖了光泽,见他不仅不拜,大骂“本朝烈祖皇帝首与王交好,王今见利忘义,不知有何面目入先王庙?!”
吴越历代国君绝非暴虐,钱俶更保全被废兄长钱倧,令其善终。自认仁义,也被这话激得暴怒,抽出身边侍卫配刀,撕裂了那张指责他“见利忘义”之口。(注4)
伤口深且长,从嘴角微微上斜,延至耳边。俘虏再骂不出,伤口就像抹笑,是“半抹”诡异之笑—— 嘲笑施暴者的愚蠢残暴。
那一刀,是心中不可见光之物被人一把暴露于烈日下的反扑。暴虐之人总以为杀戮可将阴暗心思再次隐匿起来,再无人知晓。
背人之施,不义。钱俶迄今不能辩驳。但他清楚,若吴越效仿江淮对抗中原,只会比唐国跌得更重。
天子登鹢舟,御座下左为赵光义、钱俶,右为赵光美、刘鋹、李煜。席间又言及南方旧闻。刘鋹一直笑上眉梢:“官家既有兴,臣必言无不尽。”
“今日也无需诸多顾忌。”赵匡胤转问刘鋹,“朕闻唐末士族多往岭南蜀地两处避难,卿在岭南可知此事?”
“是。臣伯祖父多任用中原人士。赵…”此人名与晋王同音,刘鋹不便直言,“唐尚书仆射赵隐次子,唐相李德裕孙,皆为岭南重臣。”
赵光义倒不避,替刘鋹说出了全名:“赵隐三子皆进士及第,以文学德行知名。流落岭表的是二子,名光裔。”
“是,其父子二人皆在岭南为相。”刘鋹补充道。
“那赵氏一门可谓‘一门四相’。赵氏伯仲当年乃世人所慕。长子赵光逢相梁,方直温润,人称‘玉戒尺’;二子相岭南,三子又相后唐。诸兄弟皆以方雅自高,廉洁方正。无愧名门之称。”
“为何独二子相岭南?”天子问二弟。
“他本为朱梁官员,与其兄赵光逢掌内外制命。受梁□□命出使岭南,刘隐便留之不遣。”
“五季初中原忧扰,岭海承平小安,民不受兵…倒能从梁祖手中抢人。”鞭长莫及,暴虐如梁□□朱温,想当时也不能发作。
刘鋹不知天子此句是夸是损。欲言伯祖保全一方之功,又闻晋王语:“梁祖极会折磨不依附他之人。特别是名门望族,朝廷清流。年代久远,诸位在千里之外,可有听闻梁祖登基前曾屠杀清流,唐廷为之一空?(注5)”
赵光义貌清秀,意态温雅,有文士风,语平和轻慢,与朱温的残酷相差千里。手捧茶杯,意甚悠然。目光轻轻扫过两个降臣,一位国君:刘鋹已屏气不敢接话,钱俶慎静,李煜更不语。
“梁祖确会折腾读书人,杜荀鹤遵其命以‘无云雨’为诗,忧惊致病;韩偓,徐寅都被他逼至闽地。”
将“屠杀”氛围轻轻抹去的是赵光美。赵光义看着对面幼弟,嘴角一抹笑:“韩偓岂不是‘雏凤清于老凤声’的韩冬郎。此人是唐昭宗亲信,梁祖忌其刚正。徐寅我却不知。”
“光美近日必定苦读。”连赵匡胤都略惊讶幼弟突然压倒二弟的“博学”。
短短数语,舟上沉重又转为兄友弟恭。
“略记得他一些趣事。此人状元及第,倒不似杜荀鹤一味谄侍梁祖。 梁祖曾指其赋中一句‘一皇五帝不死何归’命改写。徐寅答‘臣宁无官,赋不可改’,梁祖大怒,削去其名籍。”
“哦?”赵匡胤觉有趣,看李煜,不掩称赞之意,“倒有些文人傲骨。”
李煜察觉了那目光,便转头看船尾。此举甚孩子气,反令天子笑意更深。
“两位殿下皆聪颖,博闻强记。”钱俶言。论唐末文人,东南亦曾有一宝,“敝邑虽远在东南,也幸得一人。此人数次应试不第,人称”十上不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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