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把碗放在案几上,蹲下身握住颜路的手。
“子房?”
张良垂着眼帘,不发一言,细碎的光透过窗纸拉长了睫毛的影子。
颜路的手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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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被秦王重用后,似乎掀起了秦国意图向外扩张的狂潮,无数的秦国细作被派往他国,离间各国关系,麻痹各国王室的警惕之心。不久,张良收到了来自韩相张平的书信——快马加鞭的回韩密令。
“师尊,师兄,良回韩了。”
一身玄色正装的张良朝着众人深深一揖,他已经长大了,颜路在一边感叹。张良礼罢后,扶着唯一一位随从进入马车——韩相之子回国的车队也如此寒酸,可见韩国的国力衰落。
看着车马渐行渐远,师尊开口:“子房此次回韩,恐怕凶多吉少。”
颜路侧过头看着师尊,沉默了。
没过几月,齐国内传开了韩非作为使者入秦谈判的消息。本是与齐国无关系的一件事,正因为韩非曾是齐国小圣贤庄的弟子而受齐人关注,更重要的是,一国继承王位的公子都屈身作为使者,由此可见秦国震惊海内的威势。
小圣贤庄的生活依旧平淡如水,只是以往热闹的院子少了一人,颜路不免觉得有些寂寞。张良的书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送来,书信的内容大多很简单,有些干脆就是“安,子房上”,颜路看了也无可奈何,只能把贵族专用的帛书卷起,小心地和床前的《易经》放在一起。
直到有一天。
“韩非死了。”
伏念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说道,夜色中的烛光照得他面色阴冷。颜路神情一滞,手中的《易经》掉落在地。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素衣白裳的职丧轻摇手中一串青铜铃铛,面露哀荣的哭尸者高唱《挽歌》,漫天的白幅扯着缁色的金线长带,在全身素服的人群中滑过。而后面的黑漆彩绘棺椁,蒙在步辇的素纱后面,外棺上挂的尖角铃铛随着行进微微颤动。
临行前,他小心地把母亲最喜欢的金耳坠放在内棺中,母亲的头发依旧柔软明亮,整齐地配着平时见不到的簪钗,端庄美丽如初。
只是,他再也见不到他的母亲。母亲的ròu_tǐ会腐朽,会慢慢与赵国的土地融为一体,而他,只能孤身一人继续走在这条没有尽头的大道上,离赵国,离他珍视的人,越来越远。
“人怎样能忘记悲痛?”他问道。
旁边素服戴冠的孔周看着他,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秦王以诸侯之礼下葬了韩非,三年后,秦军攻破韩都,阳翟大火。此时张良的书信已经断了数月,得到的消息都是前线秦兵的所向披靡,齐国内也是人心惶惶,生怕秦王下一个目标就是齐国。
这一天颜路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听课,台上的师尊看见颜路的晃神,于是走到颜路面前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展开他的手掌在上面比划。
后山。
颜路惊讶地抬头看着师尊,师尊点了点头。
后山的青竹随风轻轻摇摆,晨光被层层竹叶肢/解得支离破碎。这里是噩梦的结束,也是噩梦的开始。颜路走在这条再熟悉不过的小径上,不禁感慨万千。
而在不远处,一片竹影的阴暗处,有猩/红的液体顺着青石砖上的沟壑扩散开来,缓缓流过他的脚边,颜路顿时停下脚步。
“子……子房?”
张良隐在竹影下,并没有回应他,颜路能看到张良右臂渗出的血染红了洁白的绸缎,阴影遮盖了张良的脸,另颜路看不清他的神色。
颜路有些迟疑地走上前,这时他才看清张良泪水和血水交相纵横的脸。
“子房,不要害怕。”颜路抱紧了有些颤抖的张良,肩膀上渗开了张良止不住的泪水。
“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
就像过去母亲柔声安慰他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想到觉海寺的御联:“不佛求,不法求,不僧伽求,早已过去。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却是未来。”很适合颜路遭遇过不幸却依旧保持平和澄明性格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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