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口中的缺德的赵频,正快马加鞭披星戴月的在越走越偏僻狭窄的马道上策马狂奔,离秦望昭口中束州城郊的名为挽月的村落越近,他心头的悲喜交加就越甚,其间又含着些近乡情怯,虽然这并不是他的故乡,可阿蕴在那里,让他心生怯意的,从来不是山水故乡,而那个人,于他而言独一无二无人可替。
雾气融在夜色里看不清影踪,扑面而来的潮气却深厚而浓重,赵频抹了把脸上凝结的水汽,将骏马拴在小路边上的歪脖子枣木上,独自穿过被夜风吹动沙沙作响的竹林,走过建在小溪流上的木板桥,停在了一幢茅草做顶独门独户的简陋房屋前。
此时已将近半夜子时,万籁俱寂,这算是矗立在荒郊的茅屋里,却不知为何还亮着一盏烛光,昏黄微弱的从纸糊的窗口透出来,却是这漆黑的深夜里,极其醒目的一抹。赵频像是受了蛊惑似的轻轻走进,脸上带着痴迷和迫切,他觉得自己像只喜光的飞蛾,而致命的烛火,就在眼前的屋子里。他明明恨不得飞扑进去,却又在一丈之外生生停住了脚步,被钉在原地似的,足足静立了半个时辰,神色忽喜忽悲情不自已,瞧那模样,分明陷入回忆里去了。
赵频从来不知道,像他这种人,这辈子还能这么心甘情愿的等一个人,用近乎守寡的姿态,一等就是九年,并且毫无怨言。
遇到李蕴之前,他不过是个被人算计陷害,千方百计想除之而后快的落魄皇子,羽翼未丰东躲西藏,过的并不那么养尊处优,可他心里头空旷浩荡无所畏惧,大概他天生就是紫薇星宿照看的帝王命,再绝望的险境,也不能叫他生出一丝胆怯和退步来,什么时候见着他,都是姿态张狂嚣张无比。有种人,就是遇强则强,越是绝望的深渊里,他就站的越直走的越远。
赵频一生中记忆最深刻的两个日子,都和那人相关,一天自己遇到他,一天是他离开自己,连一统天下登上正统那天,满城的百姓跪伏在在他脚下齐呼万岁,都没能镌刻进他脑海,可见李蕴于他,已是执念的魔障。
嘉元二十三年八月十五,是他这并不信因果报应的一生,都恨不得长跪于殿前深深叩首以示感激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在那天,和李蕴在人流熙攘的热闹街头初次相逢,他是形单影只又脏又臭的街头乞丐,而李蕴,是芝兰玉树温润如玉的善心公子。他在自己面前的破碗里轻轻放下一把碎银,然后冲着满脸都是灰土的自己温和一笑,赵频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就是那时,连自己都没察觉,就被他悄无声息的勾走了。
赵频是皇后嫡子,偏偏他娘去的早,护不住她心肝宝贝的儿子平安成长,皇后过世后,家族也没落起来,背后给他撑腰的势力一点一滴被大权在握的丞相拔除。他父皇对他母后确实有过真心,可那点微薄的真心,哪里经得住后宫里日新月异个个赛娇花的胭脂美人吴侬软语的枕边风,色令智昏,他父皇立刻软成了美人墙头上一根草,枕边风往哪煽,他就往哪倒。天家不论真性情,赵频宽宏大量的想,平心而论,他这父皇对他这个儿子也不算寒碜,不嘘寒问暖,倒也没有雪上加霜,看不见的时候,就当没有这个儿子似的。
好在赵频也不是等人奶的娃,他生性坚定而有大志,张狂的坚信他能自力更生的闯出一片天下,只是他那时毕竟是个少年,防得住虎狼,却防不住资深的老狐狸,一个不慎着了丞相的道,差点丢了小命,因此也因祸得福,和那人在茫茫人海里萍水相逢。
那时他受了重伤,随行的部下全灭,拼了命将他送出重围,无法之下,他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混入了敌国的都城,在河边见着自己那副脏乱德行,突然觉得做个乞丐倒是个秒法子,至少谁也想不到,他堂堂一个尊贵大皇子,竟会藏在这种下九流的地方,上好的全策。
这已经是赵频窝在街头的第九天,他伤的极重,一道刀伤,深且长的斜贯前胸,后背还中了一掌,真气郁结,情况愈发严重。可他又不能随便去药堂取药,以免泄露了行踪,只能生扛着,等待寻来的属下和他会合,他需要一段时间休养生息,然后杀回西原青海郡。然而眼下,他除了等,别无他法,幸好他是个混不吝,天塌下来他也当被盖,形势九死一生,他还能扛着一身伤,在人来人往的喧闹街头,让太阳照得昏昏欲睡,一边暗自垂涎不远处浓烈的肉包子香味,瞅了瞅不知道哪里顺来的破碗里那枚孤零零的铜板,赵大爷丝毫没有羞耻之心的想着,待会等这老板收摊回家,他就……
铛铛铛——
三声碎响打断了他的意图不轨,赵频回过神,逆光里睁不开的眼帘里,就印上一角竹色青衫,以及搁在破碗前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指,指节匀称而修长,指尖微削,皮肤也细腻光洁,一看就是双养尊处优的手。
赵频觉得自己可能真是饿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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