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眼,却已经足够让他震撼到不能自已。
里包恩那本来白皙健康的面庞变得苍白不已,简直如同一张毫无生气的白纸。那双漆黑的曾经让纲吉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宛如黑曜石的眼睛也不复光彩,转而被一种压抑着痛苦与绝望、饱含着悲哀和矛盾的复杂情感所充斥,这种情感折磨得那双眼睛变得仿佛白纸上的两个窟窿一般,暗淡而空洞。那高挺的鼻梁下的薄唇,也失去了往昔那健康的色泽,而是变得恍如久旱的大地一般,干裂而粗糙。
男人穿着一身纯白的病号服似的褂子。不知是衣服太大,还是男人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透过那空荡荡的衣袖,可以看到男人那消瘦的手臂,那上面,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一股强烈的酸楚感从心头涌来,直堵上喉咙,生生地难受。
“里包恩……”少年情不自禁地呼唤,已是泣不成声。他不由自主地蹲下来,趴在男人的膝头上,想要掩盖住自己泪水横流的脸,然而男人的腿已经太过瘦弱,膝盖处的骨骼硌得他生疼。
他抬起头来,用一种哀痛欲绝的眼神看着男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任那抑制不住的哽咽声,一声比一声大,直到回荡在整间屋子里。
里包恩神色复杂地看着伏在自己腿边的少年——这个一点儿没变的,一如往昔几年来对着他哭泣的少年。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要如同以往那般,轻抚上少年的头顶,抚上那头茸茸的柔顺的碎发,一下一下,直到抚平少年心里的难过和哀伤。
却在指尖碰触到少年额发的霎那,仿佛触了电一般,猛地收回了手。
里包恩侧过头去,竭尽全力地隐忍住那快要喷涌而出的情感,他的喉咙动了动,话音出口,语调已变得无比的冰凉:“你就只会哭,真是个一点用也没有的蠢材。”
沉浸在难以自制的悲伤情感中的纲吉,并不在意男人的语气,他摇了摇头,握住了男人放在床边的手。
那双手也变得瘦骨嶙峋,曾经温润舒适的触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骨的冰凉。
“里包恩,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纲吉握住那双手放在自己的面颊边,试图以自己的体温暖热它,他的语调碎不成声:“为什么会这样……他们到底把你怎么样了……”
少年脸颊上那柔软温热的触感仿佛一股暖流,从指间汩汩地流进男人的心里。里包恩一怔,他转过头来,再次撞进纲吉那宛如秋水般的眼眸里,那双眼眸里的哀伤太过深沉,以至于里包恩几乎要忍不住将这个少年一把拥入怀中。
然而他却只是紧抿了抿双唇,强忍着心里的尖锐的疼痛,把自己那双被少年小心翼翼捧着的手抽了回来:“这跟你没关系吧,泽田纲吉。”
他站了起来,绕过蹲着的少年,走到窗边,如是说。
少年的身子蓦地一僵,他有些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扶着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着男人的背影,问道:“你是怎么了,里包恩?你知不知道这两个月我很担心你啊……”少年甚至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微笑来。
“担心?别开玩笑了。我看你过得很好嘛——据说你在那里过得跟个少爷似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男人侧过头,斜睨了一眼站在那儿的少年,他的眼神暗了暗,然而只一瞬就又恢复了漠然,他甚至挑起了嘴角,扬起一个少年非常熟悉的饱含着讽刺的微笑:“哦对了,忘了祝贺你了。你终于找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亲人——是什么来着?好像是你母亲的叔叔?那你就该叫他‘爷爷’吧,多好啊,那可是自己的亲爷爷。”
里包恩说到这里,他甚至举起手来鼓了鼓掌,那稀稀落落的掌声听起来就像是谁的哀鸣,狠狠地撞击着少年的心脏。
“我……”纲吉的脸变得煞白,止不住的酸涩和痛楚泛上来,然而他的眼泪已经流干,再不能用来宣泄那些翻涌着的疼痛了,于是他只得哑着嗓子说:“我不要什么‘爷爷’,我只要你,里包恩……”
里包恩无法形容他听到这句话之后的心情,那是一种积淀着感动的欣喜,是一种浇焠着豁然开朗的欣慰,然而却更是一种夹杂着矛盾与痛苦的深沉的哀伤。
他久久地不言语,只是看着窗外那过于纯粹的蓝天,直到少年再次轻唤他的名字,他才冷哼了一声。
“可是,你总该知道,”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这句话说得极艰难:“你的母亲,是我杀死的。”
他迫不及待地转过头来,眯起眼睛,紧紧地盯着少年的脸,准备不漏掉一丝的表情变化。
纲吉的眼里划过一道显而易见的震惊,少年摇了摇头,仿佛是自言自语般地呢喃:“不,不会是这样的……你一定是搞错了……怎么会是这样的呢?”他上前几步,手不由自主地抓住男人的衣袖:“里包恩你是在开玩笑对不对?怎么会是你杀掉我母亲的呢?这不可能的啊……”
男人的嘴唇颤了一下,他表情僵硬,一字一顿地说:“我并没有在开玩笑,泽田纲吉,确实是我杀死了你的母亲。”
泽田纲吉的双眼蓦地瞪大,他的手下意识地一松,里包恩被他牵扯着的手臂蓦然垂落。
“你为什么要……”少年的声音嘶哑,眼角有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为什么要杀掉她,为什么……”
少年的质问声很轻,那简直不像是质问,倒像是伤心至极的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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