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邊先生反倒笑了。
「趕快做飯吧!下次再談這些。」
他並沒有直接說「今天就到此為止」。
也沒說「以後別再提這件事」。
所以我默默地放棄了。
這是時機的問題。
只要時機對了,只要有某種契機,他應該會幫我寫書的。我相信這一點。
「有煮飯嗎?」
我把熄掉的爐火再次打開,再度站到鍋子前面。
「嗯。」
「那你到前面去看電視。」
「好啦。」
背後響起喀喳的聲音,他又點了一根菸。
只留下尼古丁的味道,隨即離去。
我沒有料錯。
也不是想要用稿子代替感情。
各種紛亂的情緒混雜在一起,但是我知道每一種情緒都是獨立存在的。
我一邊攪拌著放了洋蔥和切成薄片的牛肉及蘑菇片的鍋子,一邊努力忍住莫名湧上來的想哭感覺。
感情和工作是兩碼子事。
對木邊哥哥產生的愛慕之情和對作家的崇拜是不相干的。
自己的事情不順心和哥哥他們的交情無關。
不管之後事情如何發展,我必須把該做的事情一件一件地區隔清楚。
我不能因為自己喜歡他,所以刻意選擇做這樣的工作;或者因為自己不能獲得木邊哥哥的認同,因而憎恨受到他認同的哥哥……等這種種遷怒的事情來。
「喂,要不要順便喝杯啤酒?」
我一邊將乳酪麵糊拌進鍋子裡,一邊刻意地打起精神說道。
「我覺得好渴。」
如果不想被當成孩子看待,那就不能做出孩子氣的事來。
「冰箱裡有。」
否則連我這樣的心情都會被視為孩子氣。
連我一直……一直喜歡他的心情也一樣。
「還是多煮一會兒,再等一下喔。」
我拿出啤酒,拿到客廳去,對著木邊哥哥盈盈一笑。
「很快就好了。」
我表現出完全不把剛才在廚房的對話放在心上的表情,因為我深信下次會有機會再談。
聽到在游泳俱樂部練習的木邊哥哥被救護車載走的消息時,我的心中產生了兩種感覺。
一種是太糟糕了,一種則是……這麼一來,他就去不成外國了。
知道哥哥成了候補人選時,哥哥問我「幹嘛一臉複雜的表情」,我只能含糊其詞地帶過「这樣一來哥哥就要到美國去了,心情有點複雜」,當時我的內心已经動搖到如此嚴重的地步。
同時我對自己的殘酷和對他的執著感到驚訝。
我從來沒有去探望過他。
因為我害怕看到他的臉時會衝口說出「真是太好了」。
我怕自己會說,太好了,你沒有跑到我伸手搆不著的地方去。
不過以我當時的年紀也知道,這句話是不能說出來的。
哥哥出國之後,他出了院。曾經有一次晃到家裡來玩,當時我是多麼地狂喜啊!
就算哥哥因此而數落了我一頓。
真高興他看起來精神很好;真高興他又來我們家;真高興他又對我笑了。
當時他的笑容絕對不是「反正都無所謂了」那樣的冰冷笑容。
「唔,事情就是這樣。」
當時他是這樣說的,好似沒什麼大不了的表情。
好堅強的人!我心中這樣覺得。
這個人的內心是很堅強的。
所以我才敢放心對他耍性子。他沒有特別羨慕回到日本的哥哥,跟哥哥恢復像以往一樣的交往也讓我有這樣的認知。
當我知道他的家庭環境時也有同樣的咸覺。
我對他完全沒有宣揚這件事的堅強刮目相看。
所以,我覺得他說的「不寫小說」,好像也是為了某件事而表現出來的堅強。
他不會输的。
我絕對相信。
我喜歡上的是一個溫柔但不脆弱的人。
因為就算他不跟我透露隻字半句,我也知道他是不說謊不逃避的人。
然而,工作這種東西卻讓我明白了,人不能一味地堅持著自己的信念往前邁進。
接近月底的一個星期四。
早上我到編輯部時,被總編輯叫了過去。
「中澤,過來一下。」
總編輯把那張嚴肅冷淡的臉藏在紙張後面,對我招招手。
「什麼事?」
以為自己出了什麼差錯。我趕緊跑了過去,總編輯卻揮揮手要我等一下。明明剛剛才把人十萬火急地叫過來的。
他把拿在手上的校樣紙張放到一邊,在只有他自己知道什麼東西放在哪的雜亂桌面上不斷翻找著。
他從一大堆的紙張中抽出一張舊雜誌的校樣。
「你知道小田垣誠一吧。」
他交給我的再生紙校樣正是小田垣誠一那個作家的作品。
「是的,是今年的四月號委請他代筆的那一位吧?寫的是帶點官能色彩的戀愛小說。」
「你看過嗎?」
「大概看過兩本文庫本。不是很喜歡。不過我覺得他寫得很好,應該很受女性歡迎。」
總編輯嗯嗯嗯地點著頭聽著我發表簡短的感想。
「小田垣先生交稿時間比較準時,而且也鮮少抱怨,是個好人。應該算是一個沈穩的中年紳士吧。」
「喔。」
「是這樣的,我們邀請他從年底的那一期開始連續五期做連載,也得到他本人的首肯了。」
該怎麼說好呢?
是不是該說那真是太好了?
「內容我會看過,你就跟小田垣先生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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