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拍了一脸热羹的那位兄弟被烫得满脸通红双目朦胧,混乱间也看不清是谁,只道背后说人被正点子听见,不待人扶便跳起来回敬道:“爬到床上去了还装什么清高!我们自说云妃娘娘又与你何干。云妃娘娘别的不说,不事二夫的气节,岂是你这不知羞耻的佞幸小人能比的!”
卢烜大怒,抄起一只花梨木的圆凳劈头就砸,水阁众人怎肯束手待毙,也抱起窗下的花瓶、夺下歌女的琵琶纷纷还击。
骂战改演全武行,一片乒乒乓乓,忽听阁外有人嗤的一声冷笑,道:“南方诸公,也配谈不事二夫的气节?”
这一句语音虽不甚响,在水阁众人耳中却如同静夜的雷霆一般。但见水阁外站着个一身短打的年轻人,手捧餐盘,想是端送菜肴的如意风伙计。
卢烜已着实挨了几下琵琶的牡丹头攻击,见状不由捶胸大笑:“连贩夫走卒都明白——云沈岁的气节是云沈岁的,与汝等何干?——说的好!真有你的!回头赏你!”
他原是无意,不过这句话一说,水阁众若是放着伙计不打,斯文颜面便全沉到荷花池底,再也打捞不出。
于是眼见便要展开一场如意风罕见的恶战。伙计掷出餐盘夯倒两人,卢烜更不白给,一脚踹开一人,挥舞凳子又杀退围攻,伸手拽住伙计抹头便跑。
冲回家中,卢烜笑得全身发抖,半天才缓过来,见伙计站在院中自行打了井水,不禁奇道:“我看你谈吐不俗气质沉稳,绝非凡俗之辈,胜过那帮不要脸的南蛮无数倍——我姓卢,单名烜,扶风人,工部郎中。你呢,是什么来历?”
“秦养浩,瓓京人,怀化十七年进士。”
怀化是旧时南朝后主的年号。
这一场风波,以所有当事人被罚俸三年告终。喜闻乐见的秋天和太平无事的冬天陆续过去,转眼,又开春了。
这一天天气极好,碧空无瑕,一丝云也没有,苍穹深得仿佛秋日一般。花箴往郊外去,看见前方行来一众队伍,敲锣打鼓彩旗喧天,便让在一边观看。原来是无数农民好汉簇拥着四座彩塑,分作青红皂白四色,龙头人身,头戴冕旒冠,身披五彩袍,塑像吹胡子瞪眼看着甚是威风。
“等、等等!”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拦住,“你们要对四海龙王做什么!”
乡民见是位书生,并不怠慢,人群中走出一位颤巍巍的老者,向花箴说道:“这位相公有所不知,并非小民要对四位龙王爷不敬,而是从去年冬天至今滴雨未下,小民们香花果品奉献了无数,眼看就要开春了,再不下雨可要误了一年的收成,情急之下不得不将龙王爷请到谷场上晒一晒。”
“岂有此理,不能这样……劳动……我、我们的龙王!何况天上下不下雨,并不是龙王说了算,你们晒他四位也是无益啊。”
“唉,晒一晒还是轻的。万一再不下雨,说不得,小民们也只好动手打了。”一声吆喝,众人抬起四位老龙继续前行,留下目瞪口呆的花箴。
因为要看晒龙王,今天郊外人格外的多,花箴走出去很远,也没找到可以祷告上苍的僻静场所,只得返回城里。
虽然近来隆恩极盛,他依然住在原处。未及到家便心念一动,推开院门,果见屋里坐着一位贵客。
贵客劈头质问道:“上回忘记问你,你竟姓花?”
“不错,你仇家姓花,我懒得再想,反正是被你害的抓了来办事,干脆也就改姓花了。倒是你,数月不见,花貌如昔啊,云掌门。”提过茶壶,替宾主都斟上,“不知后来你与南宫盟主决出了胜负没有?”
来人正是容华绝代的天风派掌门云沈岁,或者说谌海岳。
那一日他与卖炊饼的女仙双双被花箴揪下黄山,女仙被用困仙金线捆上一条小龙直送南天门,他却是手握瑶池王母的旨意、堂堂正正托生此时此世,花箴也奈何不了,只得任他继续一统江湖的大业。
上一世争夺江山,谌海岳有一个对手。这一世争夺江湖,云沈岁也有一个对手——武林盟主南宫霁。
谌海岳昂然道:“料那南宫小儿岂是我的对手,不出数载,就要他跪在我脚边俯首称臣。”
花箴仰头想了一想,劝道:“虽说你如今改作男装打扮,可是这话以后还是少在人前说为妥……”
谌海岳立刻扭头呸了一声,对花箴怒目而视,说道:“少废话,我有正事问你。江南近来数月滴雨未降,姜奭地宫的宝顶都快裂开了——你究竟做了甚么大逆不道的混账事?惹得上天震怒人间大旱。”
花箴道:“并没做甚么。”
谌海岳一丝也不信,斜眼睨视花箴片刻,只听门边又微有动静。谌海岳忽低声道:“我早就说过,你迟早得上诛仙台……”
花箴微微一笑:“何至于此呢。”
二人目不斜视,相对狞笑,直笑得门外那人狼狈万分,恨不得立刻抠出一条地缝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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