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後,雪止初晴,他翻著一本经书,看的入迷了,竟连聂颍来了也不知晓。聂颍在他身後悄悄地蒙了他的眼,他一惊,继而又叹道:“多大的人了,还这麽爱闹。”聂颍讪讪地笑道:“鸢也没比我大多少,怎麽就老气横秋的呢。”他没说话,聂颍自知说错了话,改口道:“是我童心未泯,哥哥可满意?”他噗嗤一笑,道:“净会贫嘴。”聂颍见他笑了,便道:“哥哥还是笑起来好看,以後多笑笑可好?”
他慢慢地止了笑,转过头去,阳光映在积雪上,竟亮得刺眼。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转眼夏至,倾盆大雨如约而至,雨水的气息盖过了院中荷花的淡淡香气。他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黑云压城,又是一场豪雨。
院中有人踏雨而来,抬头一看,却愣在当场,竟是素未谋面的聂丞相,身後跟著一名年轻的道士。他淡漠地看著二人走进房内,忽而察觉到聂丞相的眼光放在了桌案上那堆书上,以及细腻的和田玉镇纸之上,均是聂颍拿来给他的。
聂丞相发觉了他的目光,咳嗽一声,道:“都是他送来的?”他点头不语。聂丞相重重地叹了口气。
道士不解二人的言行,只是说道:“师父命我来接这位公子上山。”
他一惊,随即冷笑道:“这位道长请回,我不认得什麽师父。”
道士颇为难地看著聂丞相,聂丞相缓缓道:“你出生那年便与这位道长的师父说好,待你弱冠便让你随他上山……”
他打断聂丞相的话:“我不曾记得自己的人生有交到别人手里过,聂丞相请回。”
聂丞相也不逼迫,只是转身道:“颍儿还小,为人父自然期望他这辈子能好好的。”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
他怔怔地看著他们离开,眼底无可奈何地涌起淡漠的悲凉,为人父麽,那他呢,合该他早已练就成一幅铁石心肠了麽。
屋外的雨愈发地大了,他仿佛听见长安城外那处断壁残垣轰然倒塌的声响,在雨中发出哀鸣。
将近子夜时分,他听见院中有脚步声,昏黄的灯光透过雨幕在他眼里形成一片模糊的暗影,门被缓缓地推开了,酒坛慢慢落地的声响在寂静的时空被放大成无数声碎片。
“鸢……”他轻声喊出了那个名字,满室酒香,他想此生若是不醉一场怕是要枉来这世上走一遭了吧。
他想起那句久远的诗句,风雨凄凄,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一室暗香旖旎。
合
此後一去经年,再无缘得见。
他在山中一待就是数十年,山中岁月安详地让人忘了时间。道长临走前让他潜心修炼,起先一月来一次,到後来一年一次,最後几年来一次,他也不甚在意。
背倚著院内那棵千年古木,阳光透过深邃的林木在他眼中斑驳成一片。屋後的荷塘摇曳,传来淡淡的香气。他闭了眼坐在那里,像很久前那样,任凭日头从东到西,恍惚著听见了远处有小孩的笑声。
“哥哥,来陪我玩。”
他浅浅地笑了,“好。”
又是一季夏末。
道长最後一次来看他,他正取了新鲜的莲子做糕点。泡了茶,两人就这麽安静地坐著。他记得最初内心总是隐隐地期待道长的到来,听道长讲起山下的事情,讲起聂颍。聂颍离家两年,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归家时一身落魄,大病一场,病好之後考取了那年的状元。道长讲起这些事的时候,看到他眼中泛起了阵阵波澜,又说起之後的故事,聂颍娶了何将军的女儿,夫妻恩爱,还有了一个儿子。他眼中的那点波澜随著时光慢慢平息成深不可见的潭水。
聂家长子满月的时候正逢夏季,道长说要去聂家一趟,他头一次请他带了东西,荷塘的荷花谢了,莲蓬长的正好。随手折了一枝,递给道长,道长接过去看了他一眼,他低眉转身看一池的荷花失了夏日的风华,身後脚步声渐行渐远。
道长喝完了一杯茶,他开口道:“道长成仙之日不远,该是恭喜道长了。”道长呵呵一笑不语。
远处天色渐暗,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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