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应看亦是满饮,将空了的杯底现出来,他似笑非笑地俯身上前轻声说了一句:“老师,你怕了?”含着酒意的气息,拂过耳畔。
成崖余望着明暗交错的舞池,沉默。
方应看见好就收地起身去和其他人周旋。这个接待刚上任督军的宴会,自然不免有当地各种想投其所好的人明里暗里地表示,交际场上伶俐的解语花就有不少。方应看自始至终,也没有看上一眼。
只要想起那个人在场,他就无法哪怕场面性地再跳一支最简单的舞。
曾几何时,在为他补落下的格斗课的间隙,少年心血来潮地看着那个在他人生路上有过重要影响的人,彼时无忧也无邪,他欢快地说道:“老师,我跳舞给你看好不好?”
简单的旋转,不掩英气,和武术的动作有相似却多了欲说还休的情愫,回身的时候他看到那人眼里至清至浅的浅淡笑意。
转眼一别,物是人非。
灯光下,明暗不一的阴影落在成崖余眼里,他也在看着。那时的方应看更像是个会掩饰的孩子,此刻的他,温雅又暗藏冷酷的气质,终于站在了他的对立面,成了能够平视的对手。
4/2
“局座,我们秘密监视的那个信号又出现了。”接到属下的报告后,方应看沉思着皱起了眉,按兵不动了这么长时间,要不要收网呢?沉吟了片刻,他还是下令:“先等等,继续监视。”
在没有足够的把握将这条秘密联络的情报线彻底掐断之前,他选择了不露痕迹的监视,有人说作为特工科的情报人员忌太过自信,但方应看有的是本事,以独到的判断力和别开蹊径的处事模式取得最狠准的效果。
汴梁已是深秋,他披上了大衣。无来由的就想出去走走,这种心绪不宁的时候对他来说已然很少,他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什么。
有点像平时危险出现前的预感——走过楼转到巷角,漠漠长巷尽头,喧嚣长街里突然现出一个人影,蓦然唤醒了他全部的感觉。
“崖余……”他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书生长衫,气质尔雅如玉——是他的学生没错。
成崖余抬眼看来,他的双眼依然一如秋水长天般干净无瑕。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伴随着响起的第一起枪声。
饥荒、战乱,隔几日便会上演的枪战。一时间方应看什么都来不及想来不及说,他向着那个方向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带他离开险境——下意识地心头只有这个念头。
那年他眉眼盈盈,几许倜傥:“崖余,以后在汴梁有为师护着你。”
坐在街角的西餐厅里,方应看才终于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崖余,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成崖余坐在他的对面,眉目稍显清倦,脸颊却因暗含的怒气而有种醉酒的红晕,冷道:“方应看,刚才你存心吓唬我的是不是?”
作为枪战的无辜波及者,他已经够无语了,偏偏有个人不管不顾地又冲了过来。他自己一人尚能沉着应对,多了一个人刹时间就乱了阵脚。
还好他是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不至于在这人面前丢大脸。最后被方应看带着到了安全的地方才开始后怕,浑然忘记了以他这个老师的身手即使枪林弹雨又岂是会让他眨眼的。
“崖余长大了,都开始直呼为师的名字了。”方应看做了个痛心疾首的表情,惹得成崖余一笑,心下的怨气倒是去了几分,讪讪地发现是自己失礼了:“老师莫怪,可你也不比我大多少是吧?”
说着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刚回来不久,还没来得及去拜会老师。”
方应看深深地看着他:“留下来,在汴梁为师护着你。”
眼神对望间成崖余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吻,类似的话方应看说过不止一次。此境下他心头泛起的是认知更似情人间的喁喁低语。隔着离别的时光,那个人于彼岸对着他这样说道。
成崖余心念微动,眼神里有几分认真几分迟疑,道:“你对你的每一个学生都是这么护短吗?”
“不是,”方应看以一种极其认真的神色盯着他,缓缓地道,“你,只有你。”
初遇的时候,那双清如水的眸子,便已印进心里去。
5
咫尺之遥,两个人同时抬头,凝望着对方,以及彼此眼中的自己。
方应看的笑淡得看不出情绪:“崖余,你是第二次这样用枪指着我了。”他的面容似极远又似极近,模糊得如山间的雾岚,成崖余却觉得自己能看清楚他眉眼间的每一分情绪。
成崖余也在看着方应看,那人轻轻垂着睫,眼底的神色却极为认真。他对着对方那黑洞的枪口只觉无力:“你说过会护着我的。如果这个承诺还当真……方应看,跟我走好不好?”
方应看的神情终于有所放松,“我喜欢着你。”他说。
看懂了他眼中的所有取舍,成崖余回:“我知道。”
同样无悔的选择,不论是互相的喜欢,还是彼此心中的信念。成崖余懂得,他也知道方应看亦是懂得,所以,他不避,他也不让。
只是,扣在手里的扳机,又会是谁的先动。
“叮铃铃……”
早课的铃声惊醒了尚在睡梦里的两个人。
成崖余睁开眼睛,一时不知道今夕何夕,只是下意识地对铃声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飞快地穿好衣服,抬头间正对上一张朝夕相处的脸。
相处了一年的室友,格斗课上不分伯仲的对手,方应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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