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我下午打了个盹,晚饭又吃得较多,此刻并没有什么睡意。我强行在床上躺了约莫半个小时,只觉得胃中翻涌,心烦意乱,干脆披了睡衣起床,也没有开灯,而是趁着静悄悄的月色独自走下楼,绕着小巧精美的大理石玄关一路走至后院。
屋外的空气凉爽宜人,隐约伴有院子里玫瑰的花香,以及一些露水的味道。远处的潮汐依旧一遍一遍不懈地往岸上爬动,再重回黑暗尽头,宛如令人惊叹的巨型永动机一般,搅碎我对时间与空间的感知。我凝视着他们,脑中是无数记忆碎片扎进我意识深处。朱进与我独处的那刻,如此温柔,仿佛从来没有出过农村,没有当过人上人。
就在我享受这份孤独、同时也被孤独诘问的时候,耳边的海浪声突然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声音,我疑惑地环顾四周,只觉得可能是自己神经衰弱了。然而在下一个浪涌过来的时候,属于人类发情的呻吟声更是猛烈地灌进我的耳朵。我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向小别墅二楼。那是丁予涵的声音。我忽然猛烈地打了个冷颤,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他在做什么?他在和谁做那档事?我捏紧双拳,一步步贴近墙壁,一点点挪到他窗子下面。只听得男人的喘息声越发明显,我尝试着屏息凝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脑子里是狂风暴雨山崩地裂。细微的海水都能搅动我的精神,就在我紧张到快要僵硬的时候,男人对丁予涵的讲话声就这么清清楚楚地掉落在我耳朵里,将我砸得差点跌坐在花丛中。
那是毛先生的声音。毛先生,也就是丁予涵到上海这几年最珍视的朋友——毛大明的亲生父亲。
我终于明白了为何丁予涵永远闷闷不乐的原因,我也知道了把他关在鸟笼里的那位主人是谁,更清楚地懂得为何丁予涵永远厌恶与我们一起,踏入“我们的圈子”。丁予涵先朱进一步背叛了他的本心,背叛了他的朋友,他早就先我们一步被迫脱下这张血淋淋的人皮,做起了担惊受怕的怪兽。在名为人世的镜子的映照下,怪兽永远会变个模样,人们欢呼着,为他取名征服者,在这出悲喜剧上吟唱着:欢迎大征服者到来!
远处不知人间疾苦的海浪依旧翻涌着,似有将一切吞没的架势。
度假回来后,我几乎没有怎么见丁予涵,撞破这件丑事倒是令我有一种深深的羞耻感在,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来,于是只将自己投入无止境的工作中,操心音乐节的安排。朱进乐得我帮他,这样他能有更多的机会与方小姐厮混,甚至闹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我的笔停顿在纸页上方,不可思议地再确认了一遍:“你说什么?”
朱进耸了耸肩:“方小姐说想嫁给我。”
“你说了什么?”
“我说她真浪漫。”
“然后呢?”
“然后我就扯开话题聊别的了。”
谢天谢地。我重重地叹了口气,依旧惊讶地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靠喝茶缓解情绪。
“但是如果真的要和她结婚也不是不行。”
我险些将口中的茶喷出来,血气一下上涌,简直说不出话来。这副表情估计很可笑,朱进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令我非常恼怒,我立刻问他:“你不会说真的吧?”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讲:“若是和方小姐结婚,我也算高攀了。”这张面目又变得模糊起来,令人难以捉摸。“胡闹么你这不是?”我丢下笔,罕见地朝他发了火。他有些意外,探究地打量着我的表情,倒也没继续说什么,只是略带疑惑地直接走了。我好像赤手打在了棉花上,朱进早就做好了打算,他要做什么,怎么做,似乎没人能够改变的了。想到这儿我又不禁心有不甘地追了出去,想与他好好谈谈。“阿进!”他的办公室就在我隔壁,我直接推门而入,并顺手反锁了门,“我想和你聊聊你的事情。”
“你想的都对。”他撇了我一眼,依旧不痛不痒地换衣服,神色如往常一样自若。
“你去哪儿?”
“老赵上回钓的鱼不会做,再养要死了,说送到我饭店里来。”
“不急着这么一会儿。”我走上前按住了他,强行将他拉去沙发,逼迫他坐下。
他静静望着我。
“你真的想要和方小姐结婚么?”
“她们家算是有些政治资本,生意场上人脉也广,有这么个机会谁都不会错过的吧?”
“你什么时候成为这种人了?”我心中小富即安的避世警铃大作,“我们是什么出身他们谁不知道?谁愿意把自家女儿嫁给个农民?你跟着他们玩火,小心玩火自焚。”
“所以我说,有这个机会的话我不会错过的。”
天,他依旧没有搞懂我话里的意思。我坐直了身子,压低声音严肃问他:“那祝诺呢?你之前对祝诺许的承诺都是假的了?你家布置也都是假的了?你最初为了打听祝诺的下落才和方小姐交往,这一切也都是假的了?”
朱进不紧不慢地讲:“不是假的。我如果和方小姐结婚,岂不是更有机会了?到现在我还没见着他大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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