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断不会容许酒吞抛下自己。
那头的酒吞从迷雾中醒来,只见自己半躺在一片妖力的结界中,浸着一身令人昏沉的酒气。他听见自己口中惯性地念着一个叫“红叶”的名字,心底却响起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
“茨木童子”。
那个令他心烦意乱,避之不及的大妖。
酒吞这么定义着,内心深处却晕开一股意外澄澈的暖流。
酒吞回想起,自己似乎是对一个女人求而不得,因而避了他半月有余。自己的心上人有着与从前假意撩拨的那些女子截然不同的魅惑,惊鸿一瞥的怦然心动余威尚在,此时昏沉的大脑却始终无法勾勒出那人的身形。
他端起手中猩红如血的酒碟,痛快地饮下带着腥气的神酒。灼热的妖力从遍体炸开,经由苍劲的鬼爪徐徐渗入碟中,于是他看见盏中残余的液体微微波动,渐渐显露出他记忆中的画面。
那是罗生门城楼之下一个孤零零瑟缩在深巷中的身影,阴冷的气息却在不经意间自周身散发出来。女子身着银丝织就的小袿,花信之年,乌黑如瀑的长发堪堪及腰,她背向酒吞的视角,因而不得见面容,但酒吞分明认出这是个妖力狰狞的鬼物化形而来的皮囊。
四周弥漫的血腥味辨不清是来自神酒还是画中的场景,女子从身前暗处摸索一阵,将一个湿淋淋的庞然大物提向眼前,那赫然是一枚鲜活的人类心脏,自采撷之处淅淅沥沥滴着新鲜的人血。血液诱人的气息令她有些神魂颠倒,纤纤玉手的末端已然现出修长的紫黑色指爪,却仍是一只精细迷人的手。
她拎着那枚刚刚停止跃动的心脏,贪婪地伸出红舌,将肆意流淌的鲜血纳入口中,多余的血液自嘴角汩汩溢出,划过白皙如玉的脸庞,从小巧圆润的下颌上滴在微敞的领口间若隐若现的sū_xiōng上。她觑着双眸肆意品尝着这腥气浓郁的琼浆,如tōu_huān的dàng_fù在情人身下攀上极乐般瑟索着身体,饕足得觑起眼眸的神情却清澈而纯粹,使人不忍亵渎。
似是觉察了酒吞妖力的迫近,女鬼停下饕餮仓促地回眸,眸中惊弓之兔般的慌张拨乱酒吞心弦的刹那,回返的理智认出了那对熟悉的黑底金瞳,可还是被心底的悸动抢先了一步。
他在人间便是fēng_liú浪子,几乎不会因她人的美貌而升起真情,他觉得自己大抵是喝多了,竟对一个大妖幻化的皮囊生出无法抑制的真心。
记忆的残片串在一处,酒吞回想起来,自己就是从那以后自称倾慕于一个名叫“红叶”的女鬼。他只记得她有着与罗生门下的艳鬼相似的姬发与白皙的脸庞,与众妖宴欢啖人血肉之时,也曾提着猎物的头颅畅饮鲜血,平日也是正襟于枫林之间带些羞怯的模样,除了那对令众生倾慕的血色双眸与隐忍着难以下咽的神情独独让酒吞感到陌生,除了她早已倾心于一个偶然路过林中的人类阴阳师。不过,她对那阴阳师缱绻至深的痴迷样子,倒又让酒吞有些熟悉。
于是酒吞便不计较那些不尽人意之处,毕竟从前为人之时他以信笺暗递情愫的那些女子,也多少有些不尽人意的地方。
他一遍遍地在大醉之时,有意对身旁的白发大妖提着这女鬼的名字,顾左右而言他地宣泄着心底无从诉说的情愫,那大妖强压着心底的惶急故作镇静地劝慰他的样子,令他不忍见又欲罢不能。他不知茨木是否觉察,当他酩酊之时,口中红叶的名字就变成了“那个女人”。
好在茨木永远也不会懂得那女人究竟是谁。
“……那女人……岂不像这碗中的星星,如露如电,终归是不可得的。”酒碗中的画面渐渐隐去,酒吞对着那倒映星辰的残余的殷红低语道。
酒吞确信,这又是命运又推给他的一重陷阱。茨木化形下山满足口腹之欲从来都是避开他独行,那日喝醉酒前去寻他,纯粹只是出于好奇想见他化形的样貌,即便畅酣之时心下大意,忘了茨木原本就是个容貌俊美的青年,又怎料自己遍览风月的眼睛只被那一回眸便勾摄了魂魄去?
这必是命运狡诈的诡计。
以往没有哪次,宿命慷慨的施舍不以狰狞的面貌终结。
他结缘于佛寺,生来便被父母遗弃寺中,因而上至高僧下至与他同样的侍役皆知他是“邪物之子”。这份“前世修来的机缘”在他身上诡谲而放浪形骸地展露出来。
他年少时,曾在寺中邂逅数名女子,皆是前来求姻缘的贵族少女。酒吞不知少女们是否如愿求得了名门子弟的青睐,但与他一面之缘的眉目传情、鸿雁传书倒是真实。日复一日,这佛寺的另一种“灵验”渐渐传遍四方:但凡去这寺中求姻缘者,必会遇见一个形貌迤逦的少年,只一见便芳心暗许,再不思凡人。酒吞也每每慷慨地回赠书信,即便笔下的情话于他只是打磨风雅,但少女们信中描述的京中景象也不乏趣味。
那时的酒吞独独没有想到,自己竟真的撩动了那些少女的芳心。当数名少女请求私奔的邀约被他婉拒回绝,从前的情愫之中滋生出邪肆的妒火,酒吞偏偏不屑于回应这些怨怼,他焚了那些已成过往的书信,也因此引来了时间最恶毒的咒言。怨恨的诅咒从书信的余烬中升起,将邪神之子堕入鬼道。
那些不知轻重的女人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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