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天,春寒料峭,跟着雨水一并往人脖子里钻。花珏缩紧脖子,赶在小店关门前买了热腾腾的炸小鱼,捂在怀里暖着,老板娘还送了他一提滚烫的烧酒,顶着一对浓重的黑眼圈嫣然一笑:“赶快回家罢,小花儿,今儿桥头人多,你仔细别被人拐了。”
花珏的重心全然没放在“被人拐了”这一点上,他有点茫然:“今天这么大的雨,桥头怎么会人多? ”他家靠近近水的那片巷路口,每天来往都要从桥边过,这片地方的人都认识他,晓得他的路线。老板娘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我也是听我家那口子说的,早晨还有人在桥边放炮仗,像是要吓鱼出水。”
花珏挠挠头,跟老板娘道过谢后便走了。临走前,他抱着满怀的炸小鱼,抬眼看了看对方的气色,斟酌着对店里的女人道:“您今儿回去记得在家中正南边放一碗白米,这样就能睡好了……嗯,安神的。”
老板娘笑:“算得这么准,什么时候算个媳妇儿出来,带给大家看看?”
花珏有些不好意思:“要是遇到了,一定告诉你们。”
老板娘微笑着再打趣了他几句,目送着他走远了
漠漠茫茫的雨水溅落在地,泛起一长条白光,抱着小鱼干的青年穿一身红白相错的衣裳,头发未挽,靠近鬓边的几缕头发用红绳编起,脖子上挂着一串儿护命玉。如果要人来评价,花珏这一身实在是娘娘腔中的娘娘腔,可架不住人长得好看,这样穿也不算太奇怪。
——算不得多娘,然而命中不能婚娶。
花珏算命,自然也晓得自己是偏阴命,一辈子都不能与人成亲,享受不了齐人之福,他答应老板娘的话,双方都明白是玩笑话。可这有什么难的?与他走得近的人都知道,花珏是个花痴,不论身份,但凡遇到长得好的公子,他都会送出不少的折扣,具体来说是一句话:“卦资随意。”
老天爷堵死了一条路,定然还有另一条路为你敞开,花小先生从没烦恼过这些事。更具体一些,是花珏摇着扇子,眼神无辜地作出了解释:“我……是个断袖。”
第2章 术-寒江
水灵灵白生生的一个孩子,说断就断了,不少人曾经扼腕叹息。然而花珏当断袖当得挺快活,自从把他拉扯大的奶奶过世后,再没什么人管他。
受街坊邻里照顾着,他给人看卦算命,有时靠着测地术帮捉迷藏的孩子小小地做个弊,代价是一,就这样过着家中一人一猫能吃饱饭的生活,似乎也没什么别的追求了。
他听从了老板娘的建议,绕了远路回家,避开了人扎堆的楼水桥。到了家,一踏入他养着野草、浸透水迹的小院子,花珏便扯起嗓子喊道:“花大宝,吃饭了。”
花大宝正是他家养的狸花猫的名字。
和大部分被惯坏的猫的成长过程一样,这只猫在崽子时期还是一只让人心颤的奶猫团,长大后却直接变成了滚球般的猫界登徒子,经常跑去墙头同邻居家养的小母猫鬼混,动辄还敢跟花珏抢饭吃。
花奶奶生前拿这只肥猫当心肝宠,猫是大宝,花珏只能排第二,花珏曾经对此很吃味。现在他们一人一猫算是相依为命,花珏便将花大宝的位分直接从和自己平辈降到了儿子辈,出去都说这猫是跟他姓的。
花珏将伞搁在地上淌水,进屋找了一圈儿,又喊了一声:“大宝?”左右没找到,花珏将小鱼干倒进一只土瓷碗中,歪头往灶台底下望去,指望着能扯出一截肥猫尾巴来,结果摸了一手柴灰,只从里面掏出了一片黑色的东西。
那东西很薄,十分硬,花珏掰了掰,发现它的韧性也十分好,让人想起某些传奇小传里面写的兵甲碎片。花珏再一摸,嗅到些轻微的腥气,捏捏指尖一看,好像是血。
花大宝在外战功彪炳,还有个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就将什么叼回家的毛病,花珏在灶台底下发现过吓晕的兔子、断掉的老鼠尾巴和热腾完整的煎饼,不过花大宝这回带来的东西,他却认不出来。
花珏在水缸中舀了水,将这东西洗净了,琢磨着花大宝在外面干架,似乎还没见过血,这回阴沟里翻了船也不一定。这么一想,他草草丢了几条小鱼干进嘴里嚼着,撑了伞再度踏入雨中,出去找他的宝贝猫儿子。
雨越下越大,渐有滂沱之势,雨珠顺着伞骨急急直坠,几乎要挡住人的视线。前方遇着一个岔路口,花珏随手拔了根狗尾巴草,那根草在风中摇摆了片刻,往左前侧垂倒下去,花珏就当这根草替自己选了道路,抬脚便往左边路上走去。
他四下寻找着,逢过路人就问几句,眼见着路上行人越来越多,他不认识的脸面也逐一闪过时,花珏才意识到自己走到了靠江边的桥头上。
如同老板娘所言,这里众人聚集,无一例外都一身黑衣,彼此沉默。黑衣浸了水,上面细银的丝线偶尔现出一些暗淡的银光来,这些人正是近来充斥了整个江陵的道士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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