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把书房的烛火点燃一盏,不敢太亮,连烛心都不拨。那点摇曳的火光在墨色的夜里寂静生长,顽强又绝望。林海捏了捏眉心,终是走进去,把宣纸平摊在桌上,再卷起衣袖细细研墨。
“我娶他时,都不曾这般郑重。”林海凄凉地笑,指尖一颤,斑斑点点的墨汁溅在桌角。
“可是行长,一封休书并不会让三少爷死心。”远方用衣袖擦拭桌子,缓缓抬头,“您就算假意休了他,他也不会回陈记去。”
“我知道。”他说到这里,竟握不住笔,“我和陈轩只要在一起,陈振兴就有机可乘,所以我不能再在这里了,我要死。”林海捂着心口喘息,“我要让三少爷觉得我死了,这才能扼杀掉他心里所有的希望。”
让爱人亲耳听见自己的死讯,这要有多残忍?
远方听了都心惊,呆呆地问:“行长,您这么做,三少爷定要发疯。”
“他不会。”林海用双手撑住桌沿,勉强压制住满心的苦楚,“因为他要为我报仇,也要带着我那份好好活下去,他是陈记的三少爷,是我林海明媒正娶回来的男妻,就算不想活下去,也会拖着陈记同归于尽。”
要说了解,这世间没人比他更了解三少爷,可此时此刻他宁愿自己不了解。
“而且我若不死,陈振兴永远不会放松警惕,只有我的‘死讯’传遍城里,陈记才会想方设法要回他们的三少爷,毕竟那时分会的生意也由陈轩掌管。”林海说得苦笑连连,“这时陈振兴就会露出破绽,他也不会提防一个‘死人’。”
林海言罢,拿手指狠狠戳自己的心口:“我想了好些天,只有这一种法子可以扳倒陈记,即时我会假意带你出门谈生意,走山路时被落石砸死,我等会写的休书你务必帮我收好,待死讯传入城中便拿给三少爷看。”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他定会为我……亦是为自己活下去。”
烛火爆了朵灯花,明明是好兆头,林海却看得眼眶发热:“此事是我对不住三少爷,可若不这么做,他便在我身旁磨没了棱角,和平时日倒无甚关系,然而如今南京城里还有虎视眈眈的陈记。”
“我要他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我要他活着。”林海把“活着”念得极重,“所以我宁愿以这种方式换一个未来。”
四下里静得惊人,远方听完神情哀切,望他摇头:“行长,你和三少爷是一路人,对自己都狠心。”
林海自嘲地笑,只道:“可不是?”
公馆里人人都道陈轩离不开他,殊不知他也离不开三少爷,他们二人的命运早已纠缠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谁心伤了痛得都是两个人。
“行长,不早了。”
远方出声提醒,他才惊觉天边已经发青,原是不知不觉中陷入回忆中无法自拔,连砚台里的墨都半干了,他提笔,只写“吾妻陈轩”四字便如饮下苦酒。
当年三少爷在合卺酒里加了一味情动,如今全沉淀成苦涩的药渣,在林海心底四散开来,他已不知道自己写了些什么,浑浑噩噩间只觉得天地间静得连自己的心跳也听不见,而那盏烛火太飘摇,晃得字影晃动,唯独“结缘不合,各还本道”八字太刺眼。
本道,本道……他遇见三少爷以后哪里还有什么本道?林海捏着毛笔几乎站立不住,写完以后踉踉跄跄地扑到书房门口,扶着门框撕心裂肺地咳,吓得下人跑上来扶,他却推开远方,自顾自地往卧房走,形影单只。
檐下的莲花灯大都昏暗,皆是蜡烛即将燃尽的缘故,林海走走停停,恍若游魂,他想起这些时日来和三少爷由怨生情,再情根深住,那时院中的梧桐树还枝繁叶茂,如今却是满目疮痍。
再也回不去了,林海终是绷不住湿了眼眶。
“相公?”他身后的房门忽然被人推开,陈轩带着鼻音的呼唤传来,紧接着是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最后林海腰间环上一双手。
“你去哪儿了?”三少爷不满地嘀咕,“你不在,我冷。”
他握住那双冰凉的手,强颜欢笑:“前院有盏灯烧坏了,远方喊我去看。”
陈轩迷迷瞪瞪地点头:“带我……带我去……”
“已经没事了,相公抱你回去歇息。”林海转身把三少爷打横抱起,“好不好?”
陈三少哪有说不好的道理,当即缠着他的脖子傻乎乎地笑:“相公抱。”笑完,已经被放在了床上,就曲起膝盖顶林海的腰,“搂着我睡。”
“宝贝儿啊……”林海把脸埋在陈轩的颈窝里,嗓音里的颤抖没压抑得住,好在三少爷困顿,丝毫没察觉出异样,窝在他怀里须臾就睡熟了。
然而这晚对林海来说注定是个不眠夜,他轻柔地抚摸三少爷的头发,直到天光乍破,晨曦透过玻璃窗宛若流水一般涌进屋内。陈轩醒得不早不晚,八九点钟的光景,先是哼哼唧唧地揉眼睛,看清林海的睡颜以后黏糊糊地贴上来,把他的脸颊和脖子都亲遍了,再偷偷摸摸地掀开被角钻进去摸,该摸的不该摸的全摸了一圈以后餍足地挠了挠自己的肚皮,最后蹭到床边轻轻唤猫仔:“喵喵喵。”
猫仔的脑袋从窝里探出来,一步一软倒地往三少爷身边挪,还没学会走路呢。陈轩一看就急了,刚欲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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