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水说完,并没有急着要邢舟表态,而是将手上的一瓶热牛奶放到了邢舟手上。多数情况下,厉水总是非常聪明,或者应该说他总是能把邢舟拿捏到位,他对邢舟的了解让他即使进退维谷陷入僵局,也仍然知道该用什么方式让邢舟说不了拒绝的话。
四周的空气又逐渐拢于沉默,邢舟微微侧头,不自然的看向了别处,厉水垂下眼眸,目光轻柔的擦碰着邢舟的侧脸,试图从他的脸上扫出什么别样的东西。
邢舟知道厉水在看他,那目光如羽毛一般在他心头刮蹭,蹭的他心痒难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说不出接受,更说不出拒绝。他相信,如果让厉水找到的专家来诊治,必然好过在这家医院接受治疗,甚至会让妈妈痊愈的希望加到最大。
邢舟不禁心下黯然,在他刚把自己当作一个可以肩负责任的男人的时候,厉水告诉他:你还需要我。
是啊,如果不是与厉父有约在先,他多希望厉水可以无时无刻的陪在他身边,支撑他渡过难关。
其实按照约定,他应该回答:我不需要你,我们已经分手了。但他不会,因为他也想要妈妈快点好起来,这由不得他。
“太感谢厉老师了。”邢玥感激的不知说什么好,她把手上的餐盒打开来递到邢舟面前,“哥,快吃吧。”
邢舟内心挣扎了半天,碍于邢玥还在,只好接过来,里面无一例外全是他爱吃的菜品,从荤到素,细致的分格摆放在盒子里。
右手上的热牛奶温度尚在,热烫的感觉透过玻璃源源不断传至掌心,一如往常他接过厉水为他冲泡的牛奶时那种透过陶瓷杯的热度。他忽然不合时宜的想:自己好像已经很多个晚上没有听厉水的话喝牛奶了,如果让厉水知道,厉水一定会严肃的批评他,他这次不仅违反了叮嘱,还骗了人,说不定厉水还会对他实施一些小小的“惩罚”。
可是……可是这只是一个假设,假设他们还像以前一样,假设整个世界无忧无虑,没有阻挠只有彼此。
饭菜的水蒸汽凝结起来弄湿了他的眼睫毛,他还是低估了厉水的应对能力,也低估了自己在面对厉水时的定力,他放下牛奶瓶揉了揉眼,勉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低头吃饭。
厉水见邢舟终于肯吃饭了,稍稍放下心来。昨天见到邢舟时,他那憔悴不堪的模样时不时的刺痛着厉水,养母患病的这几天,邢舟一定没有好好吃过饭。也许还不止这几天,从他父亲找到邢舟养母的那日起,邢舟大概就开始了寝食难安的日子。他回想起第一次感觉邢舟有些异常的那个电话,时间恰好和邢玥说的吻合,可惜当时的他只是觉得不对劲,却并没有引起重视。
不过,就算他当时得知事情的真相,他又能怎样呢?向来认真负责严于律己的厉教授会立刻抛下学生抛下工作从大洋彼岸飞回来吗?
厉水望着邢舟长满青色胡渣的尖下巴,心中蓦然一痛,会的,他一定会回来,没有什么比保护他的小舟更重要。
在漫长到好似无尽的等待中,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了,邢玥听到医生说“手术非常成功”的时候,反倒扑过去大哭了起来,看到病床上插着呼吸机的妈妈,邢舟也一阵眼热。但无论是刚得知妈妈生病的时候还是现在,他始终无法像邢玥那样产生剧烈的情绪波动,他终究不是无私的圣人,他是凡人,他知道在自己的内心深处还介意着过去的事,所以他唯一想到的是:妈妈平安就好。
邢舟靠在墙边,指甲无意识的深深陷进手心肉里,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疼的时候,一双温暖干燥的大手把他的拳头裹住。
他被吓了一跳,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却被牢牢的攥住。
“厉老师,这里是公众场合。”邢舟小声提醒,他怕邢玥回头看到。
“嗯,我知道。”厉水温柔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厉水从他身后握住他的手,这个动作让他整个人都靠近了厉水的怀里。这是他从前最爱闯入的怀抱,不管遇到什么,只要躲在厉水的怀里,就连身处黑暗也会心安,可现在仅仅只是靠近,他都怀着深深的罪恶感。
他的脑中闪过厉父蹒跚的脚步、厉母苍老的背影,还有厉水日记本上一家人幸福的笑脸,然后这些或感动或感慨的画面都因为他而支离破碎……
“厉老师,这样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以为您是个果断的人……”
邢舟还想说些什么更难听的话,却硬生生停住,因为厉水把下巴抵在了他的后脑上,这个从前只会在家里做的亲昵动作让邢舟的背部小幅度颤栗起来。厉水一定是忘了,他忘了这里是医院,忘了随时都会有人看到。
“你不知道,小舟,面对你的时候,我会失去几乎所有的判断力,除了我爱你和我不会放开你。”厉水在邢舟耳边轻语,语气无奈又坚持,“小舟,要相信我。”
厉水说“要相信我”,这是一个很突然的请求,邢舟还没来的及去思考其中缘由,就被打断了思绪,因为妈妈醒了,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苏醒。
听到邢玥激动的呼喊,邢舟立刻挣开厉水跑进病房,病床上那个受尽病痛折磨的女人微微睁开了眼,她第一眼看到了身边的邢玥,她费力的眨了眨眼,邢玥跪在地上握住了妈妈的手,邢舟本想走上前去,像邢玥一样握住她的另一只手,却又在抬脚后胆怯了。最后他留下邢玥和妈妈,自己按了铃之后在门口等医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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