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换下来的旗袍小心地挂在衣架上,拉开老式的双开门木衣柜,将旗袍挂好。
狭小的房子乱糟糟的,他不爱收拾,但是衣柜里却整整齐齐,挂着十来条旗袍,长的短的,布面的绒面的绸面的都有,熨得平整。何慕边挂着衣服,又边哼起了那首歌,他从没去过上海,但这首弄堂里的小调,深深地刻在他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从嘴边溜出来。
整间房子里只开了一盏小台灯,其余地方漆黑一片,但何慕在漆黑里却特别安然舒适。他把突然出现的常明安抛到脑后,洗了个热热的澡,在杂乱的床上躺好,卷着被子,缩着脚,蜷成一团睡过去。
常明安隔了两天,又跑到那边去了。
他本可以不管这件事情,他连别人的姓名都不清楚,但他还是去了,为的是那一小筒山楂片。在常明安上初中的时候,他爸车祸去世了,寡妇门前是非多,而且那时候正疯传着老房子马上就要拆迁了。他深切知道,别人给予的善意是多么宝贵,尤其是一个被恶意包围的人释放的善意。
再跑一趟吧,他想道。
他去到的时候又遇到了对门的大叔,大叔好像正要出门,见到常明安,赶紧拉住他,小声说道:“里头有人呢,有个男的,进去好一会儿啦……”
常明安还不及出声,门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倒地了。
两人都吓了一跳,大叔连忙急匆匆地走了。常明安上前去重重敲门,还没敲两下,门突然开了。何慕披着一件女式睡袍,长发胡乱披着,衣襟敞得大开,上面印了星点几个吻痕,暗红色的,夹杂着牙印,在白皮肤上格外显眼,他嘴巴上的口红被蹭花了,嘴角一片旖旎的红,脸颊上却青紫了一块儿。
“这是怎么了?”常明安问道。
何慕身后的走出来一个男的,相貌普通,衬衣下摆从裤子里扯了出来,像是急匆匆收拾的,满脸怒气,上来一把紧紧拉住何慕的胳膊,看也不看常明安一眼,另一只手却要关门。
何慕转身一把将那人的手甩开,冷冷说道:“你可以走了。”
那男的气得脸色胀红,指着何慕的鼻子大骂:“当婊子还立什么牌坊!”
常明安见势不好,将何慕拉到自己身后,对着那男的说道:“有话好好说……”
左邻右舍已经有听到声音在外头悄悄窥探的,那男的胸膛起伏两下,终是狠狠地指了指常明安,头也不回地走了。
常明安将暴露在众人目光中的何慕拉回到屋内,关上门。
屋里头一片狼藉,翻了椅子,还碎了一个茶杯。常明安看着何慕胸前毫不掩饰的暧昧痕迹,有些头疼,他还没说话,何慕就瞪着他说道:“怎么又是你?”
第四章
常明安:“你没受伤吧。”
何慕下意识地摸了摸颧骨上的淤青,又把手收回去,说道:“没有。”
常明安拿出和学生说话的语气来,说道:“你一个人住?父母呢?”
何慕像被踩到了尾巴似的:“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谁?”
常明安:“你母亲是不是姓何?以前住在这里的?”
何慕微微张了张嘴,惊疑不定,半晌,皱着眉头回问道:“你、你认识她?”
果然。
常明安终于把这个颇为在意的迷解开了,他说道:“我以前住在这里附近,和你母亲见过,她现在还好吗?”
何慕的眼睛黯了一瞬,问道:“你和她很熟?”
“交谈过几句而已。”
一阵秋天的凉风从大开的窗户吹进来,何慕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把凌乱的长发拢到脑后,说道:“她不在了,你不用找她了,你走吧。”
常明安不太明白这个“不在了”是不是他心中猜到的那个意思,只好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助吗?”
何慕像被刺到了,缩了一下,这样子的话他听得太多了。
这孩子太可怜了,怎么这么惨,这当妈的太狠心了,要不帮帮他吧。他期待过,但这些关心到最后都落空,所有善意都是别有所图。
他低着头说道:“不用你管。”
这样的语气和姿态,显得何慕像个倔强的孩子,但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暗紫色的女式绸面睡袍,衣襟敞着,露出单薄的胸膛,系带松松绑着,把他纤细的腰勾勒出来,两条修长的腿在下摆处露出来。矛盾在他身上碰撞着,令人莫名心悸。
像看到了街上瑟瑟发抖的流浪猫似的,常明安的心脏被捏了一下。
他扶起了倒在地上的椅子,看到何慕又赤着脚。何慕似乎总喜欢赤脚,足弓弯起的弧度很精致,踝骨微微凸起,脚趾甲涂得艳红。常明安只好又拿过倚靠在旁边墙上的扫帚,把茶杯碎片扫到墙角。
何慕抱着手站在旁边看着他,戒备又重新堆回了脸上,仿佛常明安是随时会喷火的怪兽,所有的善意关心都是糖衣炮弹。
常明安走到厨房里去找垃圾袋,想把碎片装起来。厨房里锅凉灶冷的,看起来像从来没有开过火,洗手台里扔着一根蔫黄的葱。他找了一圈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一转头发现何慕跟在他身后,两人差点撞上,何慕的眼睛还是瞪得大大的,像被侵犯领地的小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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