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冬哥脖子上的伤口不深,完全结住痂后也放得开了,能跟南勇媳妇说些话。偶然说起这个“涛子”,才知道那个大个子全名“冯涛”,爹妈走得早,打小拉着他弟弟到处吃百家饭长大的,练得一身打猎的好本事。
南勇家的好说话,说起来就没个完。她坐在炕上,一边缝着衣服,一边跟梁冬哥唠嗑,说后来冯涛的小弟被狼背走了,他伤心,就自愿搬到坳口那地方去住,全当给村子站岗放哨。以前鬼子来的时候也是他机警,把进村的小路遮了,鬼子才没发现这村子。现在走了鬼子来了毛子,比当年鬼子还难伺候。好不容易自家的军队接手了,忽然外头又有喇叭到处广播说这是什么匪,要剿匪。前阵子外头刘家塘前那地方有人打了败仗,四处有人逃。有俩棒槌不知怎么的闯进了村子,冯涛家首当其冲被抢了半屋子皮裘,这些原是冯涛准备过几天拿到镇上换粮食的。连院子里当时没带上山的几条猎狗都被杀了吃了。冯涛正好外出回来,气得就朝人开枪,把那俩人吓跑了。好在他那屋离坳口近离村子远,冯家村才没被发现。
梁冬哥听着有些内疚。虽然当初说后撤的时候约束过部队,可到底还是发生了劫掠。这还是这种山沟沟里不容易找到的地方,那些地方好的,怕是更难过。八十五军的纪律,在国军中还算好的。不过纪律好又有什么用,没人约束的时候,纪律只有靠个人觉悟。觉悟不高的部队,不知道为什么而战斗,看不到个人和集体的前途出路,一旦失去约束,就什么都干得出来。梁冬哥也知道国军部队里一些受过良好教育的军官,人家有信仰有理想,为了三民主义奋斗甘愿抛头颅洒热血,典型的比如陈怀远,梁冬哥心里是很敬佩的。可上头精英再有理想,也架不住手底下的兵多是抓壮丁来的或是本来日子就过不下去的。这些人打起仗来凶性是有,但你跟人讲我国军为人民服务军民鱼水情,人能糊你一脸浓痰,还不如谈钱来得实在。
不在陈怀远身边,看着朴实的村民,宁静的生活,日子紧巴可人心不紧巴,梁冬哥不用那么时时都绷紧了神经,反而能更加思路清晰地去想一些以前认为不要去想不该去想的问题。
他听地出南勇媳妇的意思。村民的想法很简单朴实,他们不管外面闹得什么风雨,不管你是国是共甚至于是苏联人还是日本人,他们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以前陈怀远甚至还跟梁冬哥感叹过,说日本败就败在人心不足蛇吞象,如果在东北多经营几年,再向南稳扎稳打徐徐图之,不搞过分激进的三光政策,局面如何也犹未可知。但历史没有如果,不抵抗政策下的东北被轻易攫取,这让日本军国主义产生了盲目自大的心理,觉得整个中国都不堪一击。一自大就忘了一个能在历史的长河中繁衍生息几千年不断绝的民族,靠得绝不是懦弱。
外国人终究不是自己人,管得再好老百姓也是反感,更别提你管得不好了。现在中国军队来了大家自然夹道欢迎,至于你是蒋贼还是赤匪,他们未必分得清楚——冯家村人就不知道梁冬哥是哪边的,也没去深究,只道这么可爱的后生崽儿,一口软糯的南方口音,定是让那些坏人抓壮丁去的。
如今外敌已驱走,倒是自家兄弟开始掰手腕看看谁该当这个家了……可是,外敌真的已经都被驱走了吗?梁冬哥想着,不禁叹了口气,想不通老蒋对美国这么极尽讨好到底是个什么心理。如果梁光松还在的话,他肯定会跟梁冬哥指出蒋当年是党内著名的左`派还拼命要加入共`产国际的事,那时苏联对中`共的支持,还比不上对国民党的九牛一毛。蒋不是没有理想的人,就是有些投机,也称不上什么大才。这一点,连陈怀远这个死脑筋的人也觉出来了,还会跟梁冬哥抱怨说老头子总是听风就是雨的没事瞎指挥。
共`产党看不起国民党挺正常。孙中山国民革命革了三十九年,老是失败,失败了回头还得“以俄为师”。立党几十年就是不开一次党代会,第一次国民党党代会都还是二四年国共合作的时候共`产党帮忙组织的,宣言也是共`产党给起草的,连军队里的党员干部组织都是国共合作的时候搞起来的。蒋介石忌惮共`产党更是再正常不过了:人这么少,党这么年轻,就表现出这么强大的个人能力和集体组织能力,换谁不忌惮?
但这些东西,陈怀远在身边时梁冬哥想都不敢想,就怕自己哪天梦里给说漏嘴了。但话又说回来,其实内线也能当得轻松愉快,只要没有什么信仰纠结,当颗墙头草两边倒的,两边都能如鱼得水。既能不愁吃穿升官发财,又能给自己留条后路——自古以来就不缺这种人,这也是内线这种存在的危险性。什么人是自己队伍里忠诚可靠的同志,什么人是卖乖讨好留后路的,什么人是待价而沽想捞好处的,用内线的人必须心明眼亮。这种危险游戏,看似风光,实际上却不是那么好玩。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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