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同事间的闲聊,明先生一直很清楚,而明长官则是在洗手间里刚刚得知。
所以说,什么叫明显不是一个尺码?
他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 自觉形象并无不妥,道貌岸然的海归学者,意气风发的汉奸形象。从洗手间出来,回办公室,明先生站在柜前整理文件,墨绿的风衣垂下来, 瘦削得像是他们养的那盆文竹。
那盆文竹他们养了许多年,是阿诚刚搬到明家的时候买的。
阿诚到明家的时候,几乎是把自己全部的衣服穿在身上,厚厚得十分不合体,后来才知道夹层里是自己缝的饼干屑。明楼他那个年纪的旧衣服还留着些,身量却大了些,松松垮垮地在身上并不合体。然而十分松软干净,阿诚就兴奋得卷起长出寸许的袖子,大着胆子对他说:“大少爷,这衣服可真好……您还有不要了的……可以、可以赏给我么?”
明楼望见他眼里的兴奋的神采,竟是说不出的生气,道:“你那衣服穿不得了,先穿这旧的对付下,明天带你去买新的——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什么不要了的叫人赏,没这样的混账话!”
阿诚见他十分生气,以为说错了话,瑟缩一下,垂下头去,卷好的袖子又滑落下来。明楼知道自己吓到他了,走上前去,蹲下身来,柔声道:“不是同你生气,你别害怕。”
阿诚瞪大了一双眼睛迅速地溜了他一眼,然后又垂下目光,盯着地毯,嘴巴紧紧地抿了起来,丝毫没有放松的样子。
明楼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头,也是油腻腻的,后脑勺的头发板都结起来。
“以后不要叫我大少爷,叫我大哥。”
“是,大少爷。”
明镜本来说找裁缝到家里来量了尺寸做,明楼却嫌太慢,道:“咱们明台可从来没穿过别人的旧衣服,那阿诚也不能老穿着旧的。”当然,有个理由他没敢说。他也是个新派学生,对于明镜给明台打扮的那一套套上海滩旧式大家庭小少爷的样子也并不十分喜欢,他要阿诚去上学,去念书,不念那些老四书旧八股,学个算账文书什么的,而是要跟他一样,上新式的学校,还计划着给他补英文。
明镜本来也心疼阿诚的遭遇,又见明楼难得对自己这样坚持,也便同意了,差使司机送他们出去多买些漂亮新衣服回来。
站在洋装行里,明大少爷让人把样衣都拿出来,一件件叫阿诚自己选。阿诚只木愣愣地杵在那里,盯着一件又一件样式花色各异的样衣。明楼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喝着咖啡,看看周围的衣服,偶尔回头看看他。不知怎地,阿诚忽然眼圈红了,又不敢哭,站在那里,吧嗒吧嗒地掉眼泪,感觉忍不住了,又不敢走,蹲下来抱着头呜呜地哭起来。
明楼本来在看领带,听见哭声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瞪了给他看样衣的老板一眼,蹲下来摸他的头。昨天带他洗过了头发, 又细又软的头发摩挲着掌心,仿佛是一只可怜的小狗在蹭他的手心一样,叫人心底泛起酸楚和柔软来。
“怎么了?”明楼凑近了问道。
阿诚听得他问,立即收了哭声,改作呜咽,哽在那里,抽着身体都一颤一颤的,任凭明楼怎么说,都不肯抬起头。
这世界上有这样多漂亮的衣服,他连见也未曾见过。他不知道怎么去挑选,更听不懂老板说的天花乱坠的那些样式面料,他感觉被抛弃在那里,叫人看一场笑话。仿佛是桂姨常做的那样,将他丢在家里,从不教他,却又让他去做许多事,做得不好叫人耻笑,末了还要挨上一顿打。他不是怕被打,只是觉得屈辱得想哭,其实他是昨日才同明楼说过话,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不愿意在他面前哭,就只好抱着头。
他蹲在那里,明楼也就陪他蹲在那儿,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和背。阿诚蹲得久了,脚麻了,也平静了许多,想撑着站起来,握住明楼伸过来的手,猛地一站起来,也有些头昏眼花。
明楼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块丝帕,给他把眼泪鼻涕抹了一把。阿诚又有些忐忑:“他要问我为什么哭,说出来可丢人啦。”然而明楼没有问他,只是领他坐到沙发上,让人把衣服一件件拿过来,与他细细讲起来。
什么颜色的衬衫要配什么颜色的外套;这件衬衫是浆过才好看,就是穿得不舒服;这领带颜色太跳了,显得不庄重;这大衣样式是时下流行的,腰这里收得好看,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搭好一套出来,神采奕奕的样子,哪有点前几日颓唐可怜的神情,分明是个留洋回来的小少爷。
“是个小衣服架子,等你再长高些……”明楼在空中虚虚地比划了一下,“这么高,这么高就更好看了。”
阿诚回头看看他,觉得自己肯定长不到大少爷那么高,不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似乎也从来没这么漂亮过,一时间有点得意,又不好意思笑出来,怕叫人知道他的心思,只是抿着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愿移开眼睛。哪怕是做梦,也是他做过最好的梦了。
包了一堆衣服起来,明楼想了想,叫人把衣服先开车送回家去,牵着他的手在街上走回去。
正是散学下班的时候,街上行人很多。阿诚之前总被关在家里,很少出门,有些怯怯地跟着明楼,仿佛那只温暖的手是汹涌人潮中唯一的指引。
“抬头挺胸,像我这样。”明楼轻轻地拍了拍他有些弓着的背。
阿诚挺起胸膛来,抬头看看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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