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星迫不及待:“大的,两碗。”
“全素?全荤?”
“随便!”
“随便没有。”
“嗳你……行行行,各一碗。”
边上一人正好吃完抹嘴,噗嗤笑出来,起身走到炉前在案头丢下几枚铜板,顺便告诉辛星:“你不会吃菜肉和好的么?还添碎海米,鲜。”
辛星两眼冒光,赶紧换:“我全要菜肉的!”话出口方回味过来,“嗳不是,你有菜肉的干嘛不早说?”
老板终于掀了掀眼皮,爱答不理地白她一眼,一指牌楼下的石墩子:“马放那儿,畜生别跟人混着吃。”
辛星恍记起自己不是双手双脚空荡荡来的,她有行李有文书,还有背行李和文书的马。亏得马儿不乱跑,屁颠颠儿跟在后头,也饿也馋,长鼻子在桌与人之间搜来找去,跟个花子似的。辛星扥它走还不太情愿,鼻孔里吐吐噜噜地往外喷气,缰绳一系就更不乐意了,低个头刨地下的碎石子,气得啃石墩子上的苔藓吃。
小女子饿得前心贴后背,已是无暇顾念它了,转头跑回来往空座上一填,抻着脖子等开锅。她那对小巧可人的鼻孔也没落空,嗅着蒸汽里的香味一张一翕,全没点矜持带在脸上,当真饿得心发慌。
边上人忍不住揶揄:“闺女多咱没上顿了?眼儿要绿了嘿!”
虽说方言不得全会,大概其能听懂个意思,辛星掬一把辛酸泪大倒苦水:“眼儿绿算啥?我眼前是白的,是黑的,我要死您知道么?从昨夜到现在就喝了一碗面片儿汤,还没几筷子面片儿,尽是汤。这会儿给我半扇猪肉我都能给骨头啃碎了,我嗷嗷吃,掉一口肉渣子我下半辈子吃素我!”
听她说得夸张逗趣,四下里登时哄笑一片。
这会儿工夫馄饨也煮氽了,老板半点没转圜,说两碗果然分两碗盛给她,调两碗猪油汤,撒两把小葱,递两柄勺,什么都是两份。
辛星也不端着,左右开弓两口一个,把街边的摊档馄饨吃出了飨宴的绝味,光看她吃都能叫人看得垂涎欲滴。便信了小妮子确实是饿,饿得不轻!
“哈哈哈,老马再下一碗菜肉的,我送这姑娘了!”坐隔壁桌一位大爷慷慨解囊,手指头点点辛星,眼里落满慈爱,“老马的馄饨别的地方吃不着,你有口服,吃吃饱再走!”
辛星塞了一嘴吃食,仰头憨憨地笑,口齿不清地与人道谢。引得大家伙儿又笑了一场。
奇怪,老板倒总板着副面孔,说不上气恼,就是不热络,对人无所谓,对生意无所谓,啥都无所谓。客人来来去去,也不见他招呼一二,全是人自行下碟,自行找地方坐,吃完了再自行结账。甚至没人捏着大额来找零,全都是预备下的铜板,多了就说补上前番欠的,少了便让赊着下回还来。老板则是轻轻地答应一声都不肯,不闻不问不拦下,大约就是听见了,默认了。
“唔,老样子!”
一副缺觉少眠的干瘪嗓音死样活气地飘进辛星耳朵里,俄而,桌旁又坐下一人,略略打量一眼,果然脸也是死样活气,眼也是活气死样。辛星是一晚上没睡好,但看这年轻书生却好像活着就没睡好过,叫人感觉一碗馄饨绝对不够唤醒他垂危的灵魂。
可他是活着的。活得随时能死去的样子!
小妮子自来熟的脾性上来了,好心问一声:“兄台打了一晚上麻将啊?”
背后一食客差点儿把嘴里的馄饨汤噗出来,假装烫了嘴,转过身来拿胳膊肘捅捅辛星,捂着嘴悄声说:“外乡人好好吃你的馄饨,招惹他干嘛呀?”
辛星为人活泼直爽,亦伶俐得很,听话听音,暗忖书生若非地头蛇便是神经病,话得少搭,可也不能落跑得忒明显。何况自己初来乍到,地形不熟悉人情世故更不熟悉,需得观察摸索,不应过早暴露自己小捕快的身份,于是赶紧低头专心吃馄饨。也才意识到,自己这桌竟只剩了她和书生,其他人不知何时已经吃完走人,或者搬去别桌了。
气氛瞬时变得微妙。
谢天谢地,老板解围,端来了书生点的“老样子”。辛星偷眼一瞧,嘴没管住,冲老板喊:“嗳,你怎么少给人两个?”
老板足下一顿,眼角跳了跳,眸色中划过一丝诧异,不由得打量起辛星。
那书生也仿佛醒了半条命,耷拉着的眼皮往上抬一抬,拖腔拖调说:“熟——”
辛星把这个字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才想明白他的意思是指自己同老板关系铁,爱吃亏当便宜别人管不着。
辛星忍不住又动动嘴:“哇,吃亏吃得这样跋扈,人品贵重!”
这下不止食客们抬桌子顺板凳纷纷撤开去,就连老板都双手抱臂一步一步退到了炉子边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不明所以的辛星。
就见书生眼皮往回耷拉下去,扫了兴一般,牙疼似的哼唧:“数算很精,可惜人话没学好,毛退干净照样原形毕露。”
噗嗤——
老板先笑了出来。
周围人跟着闷声笑。
可怜辛星脑子没有嘴快,等别人笑过半场了,她才琢磨过来书生骂自己是猴子呢!退了毛的猴子,咿呀学语装成人。气得她拍案而起:“你怎么骂人呐?”
书生舀了一口汤,嫌烫,便端着勺等它自个儿放凉,仿佛吹两下能断了他这□□命的气,吃点儿东西都吃得病恹恹,说话头也不抬:“骂了你而已。”
“骂我不是骂……嘿,你又骂我!”
“对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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