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爵便不走了,木头木脑地立在原地。
高甪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唤他:“仲贤?”
李爵身子微微晃了晃,踉跄往前去了半步,忽又站下。
高甪忍不住伸手来搀,再唤:“仲贤!”
李爵无力地挣了下,没有挣开,便扭过脸来怔忪地看人看伞,看独自行来这条长长的路。
他尚认得:“乐、平……”
声音似枯木将朽,毫无生气。
高甪哽咽,忽一把揽他入怀:“回去了!跟我走!”
李爵任他拥着,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问:“走去哪里?能去哪里?”
“那也走下去!你不能就这样耍赖不走了,这不是你哥要的。他一死,所为所求,绝非如今的你。”
“哥要的……他求……可他死了!为什么呀,乐平?”李爵的眼泪又淌了下来,失魂落魄,“为什么死的是我哥?为什么他死了,我还活着?他要什么我都给他,他要什么……他死了,还怎么要啊?我该怎么给他?”
高甪心发慌,抚他脸颊,拍他摇晃他:“仲贤你糊涂了!”
李爵双目失焦,碎碎呢喃:“糊涂、糊涂、哥……哥不理我了,再也不理我了!我没有哥了。乐平,我把我哥害死了。是我害死的!”
高甪伞也不要了,拼命抱他,在雨水的喧哗里大声吼叫:“醒醒仲贤,你哥想看见的是你堂堂正正立在朝堂上,看见你前途无量!”
李爵痴痴摇头:“我不要前途无量,我要,我只要,我哥活着。”
要不来,得不到,死去的再难回还。有人死了命,有人死了心!
五年了,李爵心里依旧扎着一个死去的人,闭上眼看见逝者的容颜,睁开眼还听见大娘的悲戚。那时候姐姐们哭哥哥,恨二郎没有良心;那时候亲娘匍匐灵堂,无颜面对主母;那时候爹爹一夜白了头,还要听坊间笑话这一家长子犯法次子灭亲。
那时候起,李爵再没回过家,再不是李家的儿子。
他亦不肯随在高甪帐下做幕僚,像惩罚那场赌约的任性,不许自己爱,不许得到。
而于高甪来说,李爵的推拒何尝不是在罚他怨他?若没有这场赌,若他放手任李爵自在江湖,若非他实存了结朋造势的权利心,也许李爵终究只能是个浪荡公子,凭一身武艺江湖里偶尔惹是生非,回家挨一顿父亲的棍棒,却总是有吃有喝有钱使,有亲有家有朋欢。不必孤身于世,故意离他千万里路遥,爱不到想念不到,随时预备把命丢掉。
于是高甪也自请戍边,挣军功换高爵厚禄。五年别离,李爵混个师爷糊弄世人,他则百战名将一旨封疆,将军入阁,权掌虎符。
“我等着你放下,再来替我击鼓,出阵曲,我只跳给你一人看。”
——李爵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摸黑蹭着鞋子胡乱套上,跌跌撞撞往外走。
没人料到师爷醒了大半夜,更料不到他那副垂危的身体会天擦亮就出门去,所有人都在莫大的疲惫感压迫下放松了警惕,任凭李爵独自摇晃到了街上。
他没想做惊天动地的事,只是饿了,想吃馄饨。
非吃不可!
☆、九、白案红案
第一炉的炭火才旺盛,锅中水还未沸,马千里就看见清晨的雾霭里一道蹒跚的人影自街角转出来。他眯起眼仔细认了认,确定是李爵,双眼不由眯得更细了。
县衙离这处市口其实只两条街远,平常走一走权作散步活动活动腿脚,却让伤病未愈的李爵走得气喘吁吁,过来一字未言先扶着桌子一屁股坐下,咳了个荡气回肠。
马千里的烫伤早已好全,不肯再让贤妻陪着来摆摊。此刻他手里端着半篾馄饨将下未下,觑一番李爵形容,双眉挤出方深深的“川”字。犹豫片刻,还把馄饨放回案上,提起自用的铁壶倒了半碗温水端过来,冷眉冷眼地往李爵面前一撂。
李爵半耷拉着睑,看看水碗再抬头看看满脸嫌恶的马千里,笑一下咳一声:“嘿、咳咳、嘿嘿,你改营生卖茶水了?”
马千里尽是睨他,没搭腔。
李爵把碗推开去,言语挑衅:“爷不喝没颜色的水。沏壶碧螺春来!”
寒酸的街头馄饨摊上哪儿来的碧螺春?有也轮不着他喝。
马千里收起水碗,瓮着鼻子道:“今天不做你生意,走!”
李爵犹是喘,笑得古怪:“一年了,你没跟我说过一个字。”
马千里后背冲着他,兀自包馄饨。
“你可以不卖,我也可以不走。”
马千里手上顿了顿,气哼哼把馄饨皮扔回竹篾里,抄起长柄勺指着李爵:“你究竟要从我这儿得到啥?命是吗?我给你,来拿呀!”
李爵摊摊手:“这话该我说的。不是你嚷嚷要毒死我么?你打算,几时动手?”
马千里怒目而视:“你有病是不是?想死自己吊脖子去!跳河扎刀子吃耗子药去!病了别治啊,活过来干嘛?”
李爵居然自嘲地笑了下,点点头:“对,对,是不该治的!”
马千里气结,骂也不是打更不是,最后顺手抓把碗里切好的葱花丢过来,打不到人,平白撒了一地。他真是弄不懂李爵这人,不知他心搁在了善恶哪边,也不理解他是真的生不如死,抑或视死如生。
其实多数时候他很怕这个年轻人,噩梦里挥之不去那张诡厉的笑面,在少年郎的耳畔说诱惑的低语,令他提刀自戮。血喷上了天,将梦境里的每一寸都染红。金旻死了,马千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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