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厂出来,打马在这青石砖的长街,因为这儿靠着天安门,所以四周没有多少屋宇,除了零零落落的几个衙门,那最鲜明的东厂建筑已经离柳乘风越来越远。
这时正午已经过去,天气仍然有点儿闷热,那炙热的阳光刺得让人眼睛有点儿张不开。柳乘风似乎有点疲倦了,懒洋洋地坐在马背上,让一个小旗为他牵马,而后襟被这烈阳一晒,已是湿了一片。
倒是身后的那些校尉、帮闲兴高采烈,原本来这东厂时,他们一方面是迫不得已,另一方面也是柳乘风给的饷银、赏赐足,这样的百户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怎么能不卖命?原以为这一次去东厂只怕会凶多吉少,谁知道却是一根毫毛都没有掉,还耀武扬威了一番。
这时候烟花胡同百户所上下对柳乘风算是佩服透顶了,这样的百户大人谁见过?若是换了别人,见了宫里的太监,多半早就连腰都伸不直了。跟着这柳百户,腰杆子都能撑直很多。只是许多人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柳百户出现在东厂,对东厂的人又打又杀,而东厂那边却为何还能忍气吞声,还要对他笑脸相迎?连那东厂的刘公公被收拾了,也无人去为他说话。做校尉的,哪个不是见多识广的人?可是这里头的道道,却一点儿也想不透,就像是唱戏一样,一场戏下来,至今还没有回过味。
唯一能看透的,只怕也唯有王司吏了,王司吏见柳乘风热得脸色阴沉沉的,打马上前几步,与柳乘风并马而行,想了想,道:“大人,今日我们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柳乘风嗯了一声,一边抓着马鬃,一面道:“什么?”
王司吏道:“东厂那边丢了这么大的面子,迟早是要雪耻的,大人毕竟是百户,难道就不怕他们报复?”
柳乘风笑了,仰望了那日头一眼,又连忙将眼睛撇开去,道:“在这大明朝做人做官,你可曾看到哪个左右逢源能长久的?”
柳乘风这么一反问,倒是把王司吏问住了,虽然谚语里是说左右逢源的人混得开也吃得香,可是王司吏左右一想,也察觉有点儿不对了。
柳乘风淡淡道:“太祖皇帝在的时候,当时的宰相胡惟庸倒是混得开,那些功臣勋就都和他关系莫逆,就是宫里的太监也都和他关系匪浅,可是他最后落到什么结局?这样的人,在我大明不少,可是下场却没几个好的,你可知道为什么?”
王司吏不由愣住,隐隐捕捉到了什么。
柳乘风叹了口气,才道:“所以做人做事,首先要有自己的立场,这立场就是你得想好自己该站在哪一边。你站到了那一边,就不要怕得罪人,若是你既想做,又想做阉党,还想结识内阁,亲近朝臣,这就是取死了。就比如这一次,你真以为只是咱们百户所和东厂闹吗?你错了!这一次我们代表的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吃了阉货们的亏,咱们做臣子的,是不是该把这场面找回来?再有就是锦衣卫这边,咱们的牟斌牟指挥使,你真以为他在袖手旁观?你又错了。牟指挥使是老好人没有错,厂卫是一家也没有错,可是不要忘了,厂卫、厂卫,自成祖以来便是相互争斗不休的,为什么?无它,不过是东厂的职责和卫所的职责相叠,一个烙饼,原本没有东厂的时候是锦衣卫吃独食,后来有了东厂就要两个人分了,咱们锦衣卫所就真的心甘情愿分出去一半?就算锦衣卫所愿意分出来,东厂难道就不会得寸进尺?”
柳乘风顿了一下,继续道:“所以这么多些年来,虽然厂卫相安无事,可是这厂卫之间的龌龊却是不少,咱们的指挥使大人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他也知道,要对东厂动手,一方面内阁那边不好交代,另一方面,东厂也不是好惹的。所以他老人家呢,就成了老实人,见谁都是三分笑。他这样做不代表他是这样想,现如今咱们百户所站出来与东厂闹,指挥使大人还求之不得呢,既可以让咱们去试试水,若是咱们做得好了,他们可以摇旗助威,叫咱们唱红脸,他来做和事佬。一旦咱们这边出了岔子,他也可以抽身出来,不至于牵连到自己。你我,其实还是别人的棋子,不过我们是主动些的棋子罢了。所以我们欺负东厂越狠,与东厂的仇隙越大,指挥使大人那边反而会更为倚重。”
柳乘风慢吞吞地说了一大堆道理,王司吏总算明白了,凡事都有两面,就像做人一样,有人爱就会有人恨,有人恨你恨得越是咬牙切齿,就会有爱你爱到天昏地暗的人,无它,因为东厂恨你,那么东厂的敌人就会保护你,只有保护着你,才能看东厂的笑话,让东厂打落了门牙往肚子里咽。
这个道理,柳乘风也只是两世为人之后,眼界比别人开阔一些,才看得明白。毕竟在后世,那些马后炮的历史结论虽然在那个时代没有任何用处,可是带着它们来到这个时代,却成了百战不败的法宝。
“可是……”王司吏这时候倒像是虚心受教的学生,继续问道:“可是厂卫这样的闹,皇上那边若是知道风声,大人就不怕龙颜大怒吗?”
柳乘风笑了,一双眸子深邃地看了王司吏一眼,慢悠悠地道:“当今皇上圣明,既是圣明,那么知道了这种事只怕高兴都来不及。做皇帝的,不怕下头的人争斗,怕就怕下头一家亲,否则为什么我大明要在六部里设给事中,又为什么要在朝廷中设御使台,在这朝廷之外设锦衣卫,在锦衣卫之上还要设立东厂?给事中是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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