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那时初到重庆,乔安生带着付闻阳跑了很多学校人家都不收,全因这孩子已经十岁了却连初小的东西读着都费劲。乔安生本就是师范出身,按理说他自己倒是能教,可他笃信在学校里学习与人沟通的方式对于付闻阳这样的孩子来说更为重要。
见他为付闻阳上学的事c,ao碎了心,小叔付君炎去拜托时任一小校长的同学季敏宣。见到付闻阳,季敏宣并没像其他学校的老师那样考孩子书上印的东西,而是把他带到自己的办公室从书架上挑了本画册给他,让他看完把里面的故事复述给自己听。
付闻阳看完画册,讲述出来的故事掺杂着自己的想象,完全驴唇不对马嘴。听得旁边的乔安生心里一个劲地念叨“完了完了,人家肯定不会收他”。
没想到季敏宣当时就决定收下付闻阳,还让他c-h-a班读高年级。季敏宣把那本《卡尔威特的教育》送给乔安生,告诉他像付闻阳这样的孩子,心无旁骛定能一心向学。只要善加引导好好培养,未来必然大有可为。
没过多久,带付闻阳去墓园拜祭双亲时,乔安生又碰到季敏宣。闲谈间得知,季敏宣的爱人去上海出差,遭遇淞沪会战日军轰炸铁路不幸遇难,留下他独自带着两个幼子生活。
同是因战争失去所爱,两人多聊了一会。得知乔安生是师范出身,季敏宣帮他安排了一次面试。他被招录进一所中学教国文,终是实现了当年立志教书育人的梦想。后来乔安生从同事那听说,季敏宣留德多年,获教育学博士头衔,研究方向便是特殊儿童的教育。
感念季敏宣的知遇之恩,便是付闻阳升入中学以后,乔安生仍时常会带孩子去季敏宣家里,为这个博学多才却不太擅长照顾自己和孩子的男人做一餐家乡菜。有时候乔安生在厨房里忙碌,会感觉到有一股视线盯在背上。可当他回过头追寻那视线的来源,每每看到的是季敏宣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着,手里的报纸挡住整张脸。
即便有许多人死去了,战争还在继续。日军不时轰炸陪都,不知从何时起,只要空袭警报解除,乔安生就会接到季敏宣问平安的电话,后来没事儿也打电话过来找他聊天。次数多了,弟媳接起电话一听是季敏宣,都不问他是不是找付君炎,直接喊乔安生来接。
这天等乔安生挂上电话,弟媳打旁边递过把瓜子,边磕边问:“嫂子,大哥都走了这么久了,你就不想再往前走一步?”
乔安生稍稍一怔,垂眼摇头:“闻阳还未成年,暂时不考虑……再说我一个人也挺好,不想再过替别人c,ao心的日子了。”
“你啊,受累的命,我看你带闻阳比带闻歌都细。好在闻阳这孩子孝顺,你也算没白疼他。”弟媳幽幽叹了口气,“不过嫂子,你别怪我说话直,闻阳毕竟不是你亲生的,这将来长大了翅膀硬了不定飞到哪去……你还是得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不然岁数上来了,有个头疼脑热的,床前连递杯水的人都没有。”
弟妹的话句句在理,乔安生知她是番好意,无意反驳,只是淡淡道:“再说吧,我现在没心思找。”
弟妹斜睨了电话机一眼,调侃道:“还用找?那不有上赶着等你点头的么?”
饶是不再年轻,但提到这种事还是不禁让乔安生红了耳廓。他刚想为自己争辩几句,忽见小叔付君炎推门而入,面色涨红步履匆忙,全无身为人师该有的体面。
未语泪先流,极度的兴奋过后是难以言表的激动,只听他哽咽道:“投降了!日本投降了!”
闻言,乔安生的手紧紧攥握成拳,全然感觉不到瓜子尖角刺入掌心的痛楚,满心都是雪尽国仇家恨的畅快——
君恺,你听见了么?
墓园里萧杀肃穆,即便是山城一年最热的时候,站在青松翠柏的树荫下,轻风拂过仍能感到一丝清凉。
在付君恺的墓碑前摆好果盘,放上三包“骆驼”,乔安生侧头说道:“闻阳,把酒递过来。”
付闻阳翻了翻袋子,皱眉道:“哎呀,出门前我放在客厅的桌上,忘了拿了。”
“去下面买一瓶吧。”乔安生拿出点零钱交给他,“慢点儿,这台阶多别摔了。”
付闻阳起身跑开,乔安生转头凝视着墓碑,抬手顺着付君恺的名字一笔一划抚过。
诗云: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临别之前,付君恺将叠得平平整整的两套军服放进箱子里,恳切地请求他:“安生,闻阳还小,如果我们真的殉国,望秋的后事你帮着c,ao办一下。”
分别既是永诀,乔安生在火车上便哭干了泪水。当初接到部队长官亲自送上门的阵亡通知和抚恤金,他竟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直到有一天,他没收了一盒学生偷着抽的骆驼烟,睹物思人泪如雨下。
烟是付君恺当上参谋长之后唯一升格的消遣,把哈德门换成了骆驼。这一刻他才接受了现实——那个爱过他伤过他、他也爱过恨过的男人永远的离开了,只在他心里留下个无法填补的窟窿。
“乔老师?”
听到季敏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乔安生赶忙抹去眼角的s-hi意,站起身与对方颌首致意。不知为何,望着对方脸上柔柔的笑意,他只觉一阵心酸,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下。季敏宣见状忙摸出手帕递与他,一声不吭地守在旁边,静待他平复情绪。
攥着手帕,乔安生满怀歉意道:“对不起,弄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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