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儿,你在京中求学多久了?”林如海问道。
林琰,也就是下首的少年想了一想,回道:“已经有了两年了。”
“那你倒是说说,京中的宁荣两府,到底是如何的人家?”
林琰心中斟酌了一番,方才淡淡笑道:“父亲问起,我不敢不说。往日我也从那两府前经过,真正好大的气派。”
林如海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年也正看着林如海,一时间父子二人都笑了。
“是啊,那荣宁两府,赫赫扬扬已有百年。”林如海手指轻叩椅背,眼中闪过嘲讽之色,“他们两府原是军功起家,太祖皇帝平定天下之时,大封功臣。荣宁两府的祖上与另外六家一并被封为国公,传至这一辈,也就是一等将军的爵位了。若无加恩,再传一两辈也就没了爵位。”
林琰细细听着,并不插言。
林如海咳了两声,林琰忙起身走至一旁的小几上,将那一直温着的茶倒了一杯给林如海。
林如海喝了两口,但觉胸口间那股子咳出来的疼痛减轻了些,方才疲惫地坐直了身子。
林琰劝道:“今儿天色实在是晚了,父亲不如先歇了,若是有话,不如明日吩咐了儿子也好。”
林如海摇摇头,喘气道:“我这个身子,横竖都是这样的。你不必担心。”
林琰见他面色蜡黄,原本清雅温文的容貌看起来憔悴了不少。想来,确实病已沉疴了。自己如今好歹算作了他的儿子,既是有了这个名头,少不了替他了却心愿。
林如海拉住了林琰的手,半晌道:“琰儿,想为父多年苦读,一朝中第,原是春风得意之人。又多得圣上宠信,仕途顺遂。自以为看透世情。孰料却是自认精明,实则可笑……”
激动之下,难免又咳了起来。
林琰一边儿替他拍着后背,一边儿口内苦劝:“父亲何必如此说?您在江南十几年,政事清明,功绩斐然。想来,皇上也是看在眼里呢。不说别的,只是这巡盐御史一职,多少人在上头未得善果?只父亲一任十来年,却是相安无事。就这一条,便足以证明父亲能为了。”
林如海苦笑不已,颓然道:“若非为了这劳什子的官儿,我早就将玉儿接了回来,何至于让我林家嫡女在荣府里看人眼色受人委屈?”
林琰心里自是明白,面上却摆出诧异之色,问道:“荣府不是妹妹外家?听闻那荣府老太太只母亲一个亲女,如今妹妹在那里,自然该是金尊玉贵的娇客亲戚,难道还会受气不成?”
林如海长叹一声,想到女儿黛玉年幼天真之际,正该在父母跟前娇养着,如今却是身在荣府,虎狼环饲,更有那老太太以亲情拢之,懵懵懂懂,怕是还念着他们的好呢。
想至此处,心如刀绞,那一腔悲愤却是化作更为低沉的声音:“琰儿不知。我原也如此想着,更兼你妹妹自打到了荣府后,每有信来,便多是说些与荣府中的姑娘们一处坐卧之事,或是说些老太太疼宠之言。我也就没有想别的。也是我这个父亲做的不够,直到前年,我才真正知道了玉儿在那荣府中是如何过活的。
“那老太太丝毫不顾及规矩礼义,竟让你妹妹住了她屋子的碧纱橱中,而碧纱橱外,就是她孙子宝玉的居所。”
林琰瞪大眼睛,面上全是不可置信,愤然道:“岂有此理!七岁不同席,便是亲兄妹,也要避讳着。那老太君怎能如此……”
猛然住口,硬生生地将“糊涂”二字咽了回去。
林如海挥了挥手,喝了一口水润喉,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继续道:“这是其一。”
林琰大惊道:“难不成还有别的?”
“玉儿上京之前,我也恐她被人说嘴,故而除了她的乳娘和贴身侍女外,一个仆妇随从未带。又每年送去银两给你妹妹。饶是如此,我却是听闻那荣府中还有说你妹妹这几年一纸一草都是贾家供给的。
“更为可恨之处,是那荣府中还有一个客居的小姐,乃是原金陵皇商薛家的后人,是荣府二太太的亲戚。可恨那些荣府的势力之人,竟暗地里编排你妹妹不如薛家小姐的话。”
“砰!”
林琰拍案而起,满面怒色,忽又想起是在林如海跟前,慌忙看着林如海道:“父亲勿怪。是我一时气愤了。”
林如海说了许久,原也有些累了,只摆摆手示意他坐下,并不计较。
林琰便又续道:“我们林家,不说祖上也是封过侯的,单说多少代书香传家?林家历代,无作奸犯科之男,无再嫁□之女。五代列侯书香门第,林家女儿清贵,如何是她一个商人之后可比的?真真是气煞我了!”
林如海面上不动声色,眼睛却是一瞬不移地盯着林琰。这孩子虽是一直受他照拂的,但涉及女儿今后的出路,林如海再不敢稍有疏漏。
林琰坦然迎上林如海的视线,虽是一张尚显稚嫩的脸,却是带了几分坚毅与坦率。
林如海笑了,这个刚刚过继来的儿子,看来还是不错的。如今自己算是有后了,女儿黛玉,日后也算是有了娘家兄弟的依靠了。
☆、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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