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生安稳,陈沐阳却有些战战兢兢。徐桉一手搂着陈沐阳的左腿,另一只手臂穿过拐杖中间的空隙将拐杖扛在肩上,又伸出手背托着陈沐阳的屁股,以防残肢因为没有力量支撑而身体倾斜。陈沐阳一手揽着徐桉的肩膀,另一只手尽力帮他扶着些拐杖。
背着人又拿着不少东西,两个人的姿势都有些怪异而狼狈。可徐桉一步一步往上走,却是始终沉默的姿态。哪怕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水,汗水又汇成汗珠顺着太阳穴往下滑。他都没有吭声,只是托着陈沐阳的手却更加用力。
陈沐阳小声说:“徐先生,你放我下来吧。”
徐桉不回答,依旧努力撑着要往上走。陈沐阳无奈,只能将帮着徐桉扶住拐杖的那只手更用力一些,帮他减轻一些拐杖下坠的负担。而这些,兀自低着头上楼梯的徐桉都没发觉,直到他走到家门口,将陈沐阳放下的那一刻,才看到对方平展的眉头拧在一起,红着眼睛快哭了似的,一张脸上尽是委屈。
“徐先生,你是不是觉得我的生活很困难?”陈沐阳问道,他略微低着头,没看徐桉的脸,小声说:“其实没有的,我和别人一样,会上楼梯。我只是……只是少了半条腿而已……”
第20章
徐桉像被一语惊醒的梦中人般无措地伫立在原地。当他听到陈沐阳说自己走楼梯的那一刻,仿佛亲眼看到他拄着拐杖一节一节艰难地往台阶上走。想象中对方踽踽独行的背影与他清早看到的烟雾袅袅中的瘦弱背影重合,清晰有力地在他心上烙下重重一击。至温柔与残破的影像交错中,徐桉心底被压抑的声音重新响起,梦魇一般挥之不去,它面目狰狞又带着笑意向徐桉示威:看呐,这些都是你带给他的,是你。
于是那些自以为受控的情愫仿佛掘地而生的大树般在一瞬当中蓬勃壮大,没给徐桉丝毫喘息和思考的机会,要他恨不得如数代他受过。愧疚、不安与无助交杂的情愫驱使下,徐桉像一个被逼进墙角的小孩,他执意要背陈沐阳上楼,每一个脚步踏实地落在台阶上的时刻,似乎都能抹去陈沐阳曾经走过的痕迹。肩背上的重量让他悬浮的心逐渐沉稳下来,让他清楚地知道,还有余地,还能补偿。这梦魇终究会散,他能被救赎,也能、被原谅。
而此刻,徐桉突然明白,他终究是自私,他把自己于事无补的愤怒消除掉,把那些愧疚与不安重新掩埋,他以为万事复原,一抬头却看到陈沐阳露出春寒般的愁苦。这个有着残破身躯的男人说出自己的故事时,语气平淡、未曾皱眉,如今却因为自己执着要加于他身的帮助而显现出脆弱和自卑。让他低进尘埃里,还要诉说,没有的,徐先生,我和别人一样的。那一刻,徐桉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初见陈沐阳的那晚,所有的情绪像海浪迎面拍打而来,穿越过身躯,空无一物。他只能呆立在原地,什么都抓不住。
徐桉没有回答,他打开房门,把菜放在玄关的鞋柜上,又把那双拐杖立在鞋柜旁,转过身伸出右手去拉陈沐阳的手掌。
两人手掌碰触的一瞬间,陈沐阳缩了缩指尖,被徐桉用力握住了。他懵懂地抬起头,看到徐桉眸色深沉的看着自己,言语间面上闪过几丝无助和不安,他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我很抱歉……让你误会……我……”
“你很厉害,不需要同情,也不是拖累,我没有轻视你的意思。我……我只是太想帮你了……我——”
徐桉解释着突然泄了气,头垂得很低,声音也变得很小:“我没主动对谁好过,只想着尽我所能去帮你,可方式好像错了。”
徐桉说着,握着陈沐阳的那只手渐渐松开,身体却没有动作。停了好几秒,他才问道:“你后悔救那个人吗?”
徐桉的头埋得很低,低到陈沐阳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却能从声音里听出丝丝小心翼翼,又像一声沉重的叹息。陈沐阳眨了眨眼,食指指尖不自觉地在拇指指腹上划下一道道清浅的痕。
十五岁那年的车祸让他失去了多半条腿,是人生转换的节点,也是急速成长的开端。陈沐阳一直记得,最初醒来的那些天,幻肢痛带来的心理折磨比真实的疼痛还要让人压抑无助。他常常感觉到右腿钻心的疼痛,可伸出手,却只能触摸到残存的一端。截肢之后,他剩下的那截大腿不足二十厘米长,残端被白色纱布层层包裹着,盖上被子后也是鼓鼓的一团,容不得人忽视,而视线延伸之后,又是一片空荡荡。
那时候的陈沐阳疼,无助,都无济于事。他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忽略掉那些疼和无助,逼迫自己正视少了一条腿的事实,逼迫自己坚强来减轻家人的痛苦,哪怕是在假装。他就这样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里,他积极地配合医生治疗和心理辅导,努力进行积极的心理建设,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值得的,都是值得的。用一条腿救一条命,他不后悔。
可是真的不后悔吗?
所有人都关心他疼不疼,没问过他悔不悔。
当被人清楚直接地质问后不后悔的时候,陈沐阳条件反射似的想说“不后悔”,像是真实果断的决定,又像一声暗示,提醒着他事已至此,提醒他不能软弱。
可他开不了口。
那些疼痛曾经真实地存在过,赤裸裸地加诸于他,碾压过他的人生,甚至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纵然在之后的时间里,那苦痛仿佛塞翁失马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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