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灯光飞旋,色彩迷离,几乎让我觉得头晕——二十年前所能呈现出的最完美的舞台效果,在二十年后看来居然已经显得庸俗又廉价,就像二十年前的往事,曾经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今朝听来,徒增笑耳。
年轻的吕作岷又蹦又跳、又弹又唱。我不得不承认,他的歌声里埋藏着一种力量——不可捉摸却又宛如实体,像一颗种子,在前奏汩汩的钢琴声中发芽,当他开口时冲破僵硬的地面,当他闭上眼睛让歌声在空中飞驰时,抽条开花,穿透鼓膜,直达心瓣。当他温柔的目光转向摄像头,和我完成了一次跨越时光的对视,我几乎浑身发抖,仿佛从他眼中看到了某种特别的东西,某种在今日的吕作岷身上已经消弭无痕、无迹可寻的东西——他几乎没怎么衰老,可就是这种东西,把今天的他与二十多年前的他,清晰地区别开来。
唱到激动处他突然跪下来。歌迷们齐声尖叫,镜头适时地打到观众席,一晃而逝,但我从中清晰地看到了陶广郁。
他坐在很靠前的位置,几乎正对着吕作岷跪下来的方向。
如此卑微的姿态,竟被吕作岷拿捏得潇洒又高傲,他屈着膝盖,却挺直了腰背,像阳光下的一棵树——肯扎根地下,是他的温柔,可他的眼睛里从来就只有高而旷远的天空。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紧盯着那一个方向,唱完了整首歌。台下掌声不绝,他挣扎一般,用尽全身力气移开目光,一鞠躬道:“谢谢!”
我浏览了几个网页,发现这段故事向来为人津津乐道,以致成为吕作岷歌手生涯的一大传奇——跪谢歌迷,鲁莽又真挚,多可爱的年轻人。
下一段传奇便是流行与古典的碰撞——另一场演唱会上,陶广郁作为特别嘉宾出场,亲自为吕作岷伴奏。这回吕作岷的歌声依旧极富感染力,眼神却沉着了许多;陶广郁一直垂着眼睛,或安静或激越地敲击琴键,偶尔也抬头看一眼舞台中央。
吕作岷的手悬在空中,跟随他歌声的节律舞动不止。我关闭了播放器,他的动作骤然停下,相当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好像我吵醒了他的好梦。
我捋了几遍舌头,方才艰难地问出来:“市这两场演唱会之间,您……您和陶先生有什么冲突吗?”
他笑了,算是默认:“年轻人眼光倒是很毒。”
我有点尴尬:“是因为……我看到就在那个时间点网络上出现了很多关于您和陶先生的……嗯……传闻,是因为这个吗?”
他沉默。就在我准备放过这个话题时,他突然开口:“我对他告白了。”
那首跪地而唱的歌里激荡着怎样的深情,别人不知道,陶广郁却不可能看不出来。但他的性格向来温吞,遇事优柔寡断,很难拿定主意,又害怕自己多心,惹得大家尴尬,干脆假装若无其事。然而还没等他想好以后要用怎样的态度对待吕作岷,后者就先下手为强,在演唱会当晚的庆功宴上一抒心怀。
吕作岷要保护嗓子,本来不该多酒,当晚硬着头皮灌了一小杯,硬生生拗出十分的醉态,把陶广郁拖到一边,瞪大眼睛看着他:“你听到了,我的新作怎么样”
陶广郁故作镇定:“还不错,我觉得……”
吕作岷心跳得厉害,耳边只听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狼奔豸突,眼前只看到陶广郁脸颊微红,嘴唇一张一合,其外的整个世界都蓦地失去声色,他不管不顾,把脸往前凑去。陶广郁大吃一惊,慌忙抵开他的头,吕作岷不做不休,伸着脖子凑在他耳边说:“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清朗,又被酒浸得微沙,陶广郁怔住,居然忘了继续推他。
还好他神智还清醒,率先回过神来,讪讪缩回脖子,嗫嚅半天,蹦出一句:“我是说,你喜欢我的歌,能不能和我合作?”
于是下一场演唱会上,吕作岷几乎不敢向旁边看。他努力把全部注意力放在歌曲上,却总是迷醉在身旁钢琴的旋律里——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歌曲居然也能飘逸如斯。
他们又恢复了最初相识时的样子:对彼此礼貌又谦和,像是陌生人。两人的生活原本就没什么交集,这场演唱会后,陶广郁仿佛是还清了人情,急匆匆地逃到国外,在世界各地开巡回演奏会。他在微博上放演奏会的海报,吕作岷常帮他转发,他例行公事地回复一句“谢谢!”句尾的感叹号像是一柄利剑,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地割断两人之间最后一丝缱绻。
吕作岷想象过,如果他学电影里那些人,跟在陶广郁后面,一路从华沙追到里斯本,定时出现在每场演奏会上,散场后抱着鲜花出现在后台,事情或许还有转机。可他也有工作,该唱的歌依旧唱,该炒的绯闻也依旧照炒,抛下一切去追求——在那个年代——几乎注定以悲剧收场的感情,他做不来。
吕作岷揉着眉心,声音有些嘶哑:“我……我早就该知道,我配不上他。”
我迅速拉动网页,已经猜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一二年十一月,陶广郁在维也纳遭遇演奏生涯最大滑铁卢,蒙受乐评人的尖酸指责和社会各界的刻薄嘲讽。同月,因身体原因,吕作岷取消了原定此月的两场演唱会,随后现身维也纳。
“我没想过要——那个词怎么说——趁人之危,我只是想……想去他身边,”吕作岷双手交叉,抵在下巴上,“从前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象过我的生活里会出现比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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