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星眨眨眼睛,表示自己听懂了。于是又留自己一个人,在病房里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妈妈没走的时候,每天晚上都要拿出爸爸死后工地给的赔偿金来来回回地数,昏暗的灯光下不再年轻的皮肤上在不经意间爬出一条条皱纹,唉声叹气的。
奶奶每次到这时都要用她布满老茧的手摩挲着杨星的头发,嘴里叨念着说,日子熬过去就好了。
熬吧,熬成一锅浓稠发黑的药水,灌下去,盖住伤疤继续弯着腰弓着背往前走,走到那个不太温暖却很明亮的未来。或者熬成一坛熏人的酒,一碗下去醉生梦死度此余生,两眼一抹黑,不再管以后的日子有多艰难。只是最后妈妈到底是没熬下去,在一个节点,忘记了过去,找了自己的另一个人生。
后来终于轮到自己了,杨星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大概是人的生活里的悲伤难过都被时间冲刷得缓慢又轻柔,沉浸在里面感受不到太大的波澜。
等到蒋文轩再来查房的时候,就看见杨星眨着眼睛,睫毛长久地停在下眼睑上方,轻轻地扇动着,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怎么样?”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支笔,笔迹潦草。又像是变魔术似的,掏出一块大白兔,放在病人手心里。不太好意思地说,“是在儿科的时候留下的习惯,兜里总会带些糖给小孩子。”
杨星轻轻攥着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如果不是输液管的晃动,蒋文轩根本不知道杨星的拒绝。
“拿着吧,我老师说,病房里的病人总要有些念想才能挺过去。”蒋文轩从桌子抽屉里拿出指甲刀,很温柔认真地给杨星剪着指甲。
“蒋医生?”值班室的护士小赵趴在椅子上睡着了,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又突然惊醒,整理了一下衣服就看见蒋医生站在门外昏黄的灯光下,穿着件t恤衫,拎着个不锈钢饭盒往病房走。小赵抬眼看了看时钟,短针已经指到11了。
“赵姐你怎么不去床上睡?”蒋文轩停下来,隔着大概有十米的距离和小赵寒暄。
“昨天我值班,今天小王相亲,替她值班,连着两天没休息,太困了。”小赵说完打了个呵欠,眼睛要睁不睁的,眼下是明显的黑眼圈。
“赵姐你赶紧休息。”蒋文轩目送小赵进了休息室,才轻手轻脚地走到病房。
杨星已经睡着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睡着的时候也是轻轻皱着眉,双手在空气里不安分地挥舞着,似乎要抓住什么一样。
“在呢,在呢。”蒋文轩伸手把杨星的手包起来,像是对待一个脆弱的孩子。看着杨星不再挣扎了,才放开他的手。
杨星是个可怜人。蒋文轩心想。从医生护士的口中,蒋文轩大概拼凑出了一个生活不幸的影子,影影绰绰地笼罩着杨星这个人。无父无母,小小年纪出门打工,还没等赚到钱,就一个意外从高空摔下,险些落下残废。
可好像他们说的又不完全对。杨星白天的时候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是眼神里总还是有灵气,不像是经受过大苦大难的样子。不爱笑也不爱哭,眼睛就眨呀眨,看着自己手腕上一截破旧的红绳,绳子上串了个珠子,珠子也是红壳子,最里面有些白。蒋文轩问过杨星,杨星似乎不太好意思,抿着嘴想笑又怕疼不敢笑,很小声地说这是奶奶给自己留下来的物件儿。奶奶说是玛瑙,能保佑自己的。杨星谈到奶奶的时候眼睛特别亮,蒋文轩见过那样的眼睛,是在小时候去乡下的叔叔家,家里刚刚出生的小羊羔也是这样,乌黑的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像是童话故事里形容的一样,像是宝石,熠熠发光。
“那你奶奶呢?”蒋文轩等杨星体温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杨星说话。
“前年走了。糖尿病,我们买不起胰岛素。”杨星不太想让别人同情自己,于是很艰难地做出一个笑脸,或许是因为太痛了,笑出来的时候脸有些扭曲,这个笑也就变得皱皱巴巴的了。
“对不起。”蒋文轩把杨星的被子拉起来一个角,拽出杨星的胳膊,从腋窝力里拿出体温计,抿嘴不去看杨星。
“没事儿,村子里的人都说,奶奶解脱了,去享福了。”杨星脸红彤彤的,低着头。几天前自己意识不清醒,蒋医生给自己检查身体的时候也是迷迷糊糊的。这几天精神好了,才突然发现自己是光着的,浑身上下只盖了个被子,蒋医生再查房看自己康复情况的时候就很难为情,一双小鹿眼滴溜溜地往外瞟,脸却红得要滴出血来。
蒋文轩正回忆着,睡得不安稳的杨星已经醒过来,努力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蒋医生?”他好像很欢喜似的,说话的语调都轻快起来。今天的蒋医生很不一样,剪了头发,没穿白大褂,一件白色半袖清清爽爽,像是自己从工地往群租房的路上时常看见的高中生。
“嗯,是我。你可以吃流食了,做了些鸡汤过来,还热着。”蒋文轩也跟着杨星笑,同时手脚麻利地盛出一碗鸡汤。鸡是市场上现杀的老母鸡,放在砂锅上小火慢炖了几个小时,一点一点地熬出味道。杨星靠吊着营养液维持生命一段时间,现在闻着香味馋得不行,很小心地偷偷咽着口水。
蒋文轩其实听到了杨星咽口水的声音,只是装作没听到,白瓷羹匙在不锈钢碗里慢慢地搅动着,时不时吹一下。余光看见杨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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