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郡王冷冷道:“原来之前你们为了那风尘女子争吵,竟然也全是假的!周氏,你们将父母长辈置于何地?”
绮年躬身道:“胭脂之事,乃因事关机要,世子不敢妄对人言,恐令皇上觉得世子不能保守秘密。至于世子请父王保全儿媳,正是因世子信任父王之故,否则又怎会觉得致信于父王有用呢?”
“一派胡言!”昀郡王用力拍了一下空荡荡的案子,“倘若他当真信任本王,又何必来这封信,更何必以终身不娶来胁迫本王!”
绮年沉默片刻,轻声道:“想来世子也是怕的。”
“怕什么?”昀郡王按在桌边上的手青筋暴露,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绮年垂着头:“自打世子少时坠马伤腿,他的胆气就弱了。”
昀郡王怔了一怔,双眼危险地眯了起来:“你都听了些什么?那是他少时不知分寸不知收敛随意鞭挞下人,才被人怀恨在心。他若当真是怕了,更该注意自己的言行才是。何况那个失职的奴才被行了家法之后发落去了庄子上,他还要如何?”
“世子已然自省过了,所以才有后头将近二十年的战战兢兢。”
“战战兢兢?”昀郡王冷笑一声,“他fēng_liú浪荡,哪里有什么战战兢兢了?”突然想起来面前这是自己的儿媳妇,后面的话只好硬生生咽了下去,一拍桌子,“你出去!放心,本王不是前朝的张学士!”
绮年知道现在要是出去,估计赵燕恒跟昀郡王的父子感情就真的要完蛋了,低头想了想,轻声道:“儿媳还有一事想请问父王,若是没有世子这封信,父王要如何处置儿媳?”
这句话把昀郡王问住了,半晌才道:“纵然没有这封信,本王也不是张仿之流!”
“那父王会替世子做主休弃儿媳么?或者,虽不休弃儿媳,也会从此厌弃了儿媳?”
昀郡王再次被问住了,良久方道:“如今因你不慎,坊间传言纷纷,甚至有指我郡王府与羯奴勾结的话传出来,岂不是你之过?”
“父王心里明白,这些都是诬赖之辞。胭脂之死儿媳尚未查清不敢乱说,但那绣娘之事,儿媳的铺子所用绣娘甚众,然而这些绣娘又不只为儿媳所用,莫非曾用她们裁剪刺绣过的人家,也都有勾结的嫌疑吗?何以并无人说这些,却只指着郡王府呢?这其中的意思,父王想必是明白的。儿媳今日大胆问一句,王妃也有陪嫁的铺子田庄,倘若今日之事出在王妃的铺子里,父王还会如此处置么?”
“你——”昀郡王不由得举起手来指着绮年,“你好大的胆子!”哪里有儿媳敢这样跟公公说话的?
绮年微提裙摆跪在地上:“儿媳见识少,只知道在长辈面前该说真话。儿媳觉得,既是儿媳嫁了过来,便是一家人,父王若对儿媳有所不满,也要说出来儿媳才好改正。”
昀郡王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说了个“你”字,又没动静了。他不说话,绮年也跪着不动,直到觉得膝盖都快要麻木得没感觉了,才听昀郡王道:“你起来罢。”声音里带几分疲惫,竟然有些苍老的意思。
昀郡王今年五十有一,然而自幼娴于骑s,身材保持极好,又擅养生之道,头发乌黑发亮,面色红润,望之只如四十许人,行走间龙精虎猛,丝毫不见老态。然而就这一会儿,绮年却觉得他面上似乎多了些皱纹,嘴角眼角皆微微下垂,竟似是转眼间便老了几岁。他看着绮年扶着案子角吃力地站了起来,终于抬了抬手:“坐罢。”
“谢父王。”绮年在一张小凳上斜签着身子坐了一半,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昀郡王却许久没有说话,久到绮年觉得p股都坐疼了的时候,他才缓声道:“你想必也有许多话要说罢?”
绮年欠欠身:“儿媳是晚辈,本来是不该说的,若非今日实在怕了,也不敢顶撞父王。”
昀郡王似乎是自言自语地道:“恒儿自十岁之后,就再不曾顶撞过本王了。”
绮年没敢接话。昀郡王出神片刻,又道:“本王原未想过,会给他娶了一位出身如此之低的世子妃。”
“儿媳也实未想过,有朝一日竟能嫁给世子。若不是在太后宫中听太后提及,是再想不明白为何有这福气的。”
昀郡王又闭上了嘴。这件事他能说什么呢?完全都是秦王妃一手促成的。
“自你进门,却也无甚行差踏错。”许久,昀郡王又叹息般地说了一句,“只是在你心中,除恒儿之外,并未将其余人等视为至亲罢?你方才所说的一家人,怕是连你自己也做不到罢?”说着,他眼中露出一丝讥讽,却又带着几分伤感。
这真是诛心之言了,绮年低头想了想,站起身来重又跪下:“请父王恕儿媳之罪,儿媳确实做不到,因为不敢。”
昀郡王眼睛又眯了起来:“为何?”
“儿媳千般防范,仍然在二弟的喜宴上出了御赐酒器之事,若儿媳未做防范,更不知今日将会怎样。”
昀郡王再次沉默了。绮年觉得话说到这里已经可以了,再说招起昀郡王反感就糟糕了,便道:“世子曾对儿媳说过,家和万事兴,儿媳是个没见识的,只觉得这话实在有理,也想着好好伺候世子,安生地过日子,如今这事儿一件接一件的,儿媳心里实在是没底儿,究竟要怎么做,还要请父王做主。”
昀郡王几乎要被她气笑了:“让我做主?你还用得着让我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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