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在她的屋间里一直哭到天亮。夏天智一起来,白雪就不敢哭了,也起来打扫院子,去土场上的麦草垛上抱柴火回来烧洗脸水,又煮了一锅米汤。然后是四婶起来了,她说:“娘,今日我得出去哩。”四婶说:“去哪个村?”白雪说:“青杨寨有家给他娘过三年奠的。”四婶说:“那你先吃饭,吃饱点。”白雪没有吃饭,去了四婶的卧屋看孩子,孩子还没有醒,小小的嘴噘着,一只脚露在被子外,她抱住脚塞在自己口里亲了亲,眼泪又哗哗地流下来。四婶跟了进来,催督着去吃饭,白雪忙擦了泪,给孩子盖好了脚,说:“我不吃啦,得早些去哩。”四婶送她到院外,说:“你眼泡肿得那么高?”白雪说:“怕是没睡好吧。”就急急笑了一下,走了。
夏天智绕着清风街转了一圈,回来后,知道白雪又走了,就说:“她也辛苦。”四婶说:“睡都睡不好,眼睛都是肿的。”夏天智说:“你要给她说哩,身体重要,年轻不在乎。刚才我见着二哥了,二哥的身子说不行咋就不行了?瞧他那气色,我真担心哩!现在老两口一个瞎子一个病着,这样下去咋行呀?”四婶说:“你c二哥的心,这事你又咋管,他五个儿子的让你c心?”夏天智说:“五个儿子……哼,和尚多了没水吃哩!”他不说了,拉出了奶羊挤奶,再去白雪的屋间取奶瓶,发现了床下的信封和一张什么纸,捡起来一看,就大声地叫起了四婶,而自己身子一晃跌在地上。
傍晚我从七里沟来到了东街巷道,没有见到白雪,但知道了夏天智是突然地又病了。夏天义是进了夏天智家的院子,我没有进去,只听见白雪的孩子一声比一声尖着哭,原本天上还是铁锈红的云,一时间黑气就全罩了。
第四十章
夏天智睡倒了两天后,添了打嗝儿的毛病,嗝声巨大,似乎是从肚里咕噜噜泛上来的。一辈子爱吃水烟,突然觉得水烟吃了头晕,甚至闻不得烟味,一闻着就呕吐。太阳正中午的时候,他让把他搀到院中的椅子上,然后把四婶、白雪、夏雨都叫来,开始问白雪和夏风的婚事。白雪先还是隐瞒,他就说他看到夏风的那封信了,白雪便放声哭了起来。白雪一哭,鼻涕眼泪全下来,四婶和夏雨都慌了手脚。夏天智说:“事情既然这样了,我有句话你们都听着:只要我还活着,他夏风不得进这个门;我就是死了,也不让他夏风回来送我入土。再是,白雪进了夏家门就是夏家的人,她不是儿媳妇了,我认她做女儿,就住在夏家。如果白雪日后要嫁人,我不拦,谁也不能拦,还要当女儿一样嫁,给她陪嫁妆。如果白雪不嫁人,这一院子房一分为二,上房东边的一半和东边厦屋归夏雨,上房西边的一半和西边的厦屋归白雪。”说完了,他问四婶:“你听到了没?”四婶说:“我依你的。”夏天智又问夏雨:“你听到了没?”夏雨说:“听到了。”夏天智说:“听到了好!”靠在椅背上一连三声嗝儿。白雪哭着给他磕头。他说:“哭啥哩,甭哭!”白雪不哭了,又给他磕头。他说:“要磕头,你磕三个,大红日头下我认我这女儿的。”白雪再磕了一次。夏天智就站起了,不让夏雨再搀,往卧屋走去,说:“把喇叭打开,放秦腔!”夏雨说:“放秦腔?”他说:“《辕门斩子》,放!”
这天午饭时辰,整个清风街都被高音喇叭声震荡着,《辕门斩子》播放了一遍又一遍。差不多的人端着碗吃饭,就把碗放下了,跟着喇叭唱:“焦赞传孟良禀太娘来到。儿问娘进帐来为何烦恼?娘不说儿延景自然知道。莫非是娘为的你孙儿宗保?我孙儿犯何罪绑在了法标?提起来把奴才该杀该绞!恨不得把奴才油锅去熬。儿有令命奴才巡营哨,小奴才大着胆去把亲招。有焦赞和孟良禀儿知道,你的儿跨战马前去征剿。实想说把穆柯一马平扫,穆桂英下了山动起枪刀。军情事也不必对娘细表,小奴才他招亲军法难饶。因此上绑辕门示众知晓,斩宗保为饬整军纪律条。”
自后的日子里,夏天智的肚子便不舒服起来,而且觉得原先的刀口处起了一个小包,身上发痒。他每日数次要四婶帮他抓痒,自个手动不动就去摸那个小包,说:“县医院的大夫缝合伤口不行,怎么就起了个疙瘩?!”小包好像还在长,甚至有些硬了。但夏天智的精神头儿似乎比前一段好,他就独自去找赵宏声,让赵宏声瞧那个小包。赵宏声捏了捏小包,说:“疼不?”他说:“不疼。”赵宏声说:“没事没事,我给你贴张膏药。”
夏天智从赵宏声那里出来,随路去秦安家转转,没想夏天义也去了。夏天义越发黑瘦,腿却有些浮肿,指头一按一个坑儿。他们说了一阵话,夏天智就回家了,一回家就让夏雨把庆金、庆满和庆堂、瞎瞎叫来,没叫庆玉,也没叫任何一个媳妇,他说:“四叔把你们叫来,要给你们说个事的。这事我一直等着你们谁出来说,但你们没人说,也只好我来说了。你爹你们也看到了,年纪大了,去冬今春以来身体一天不如了一天,他是不去了七里沟……”庆金说:“他还去哩。”夏天智说:“我知道。他现在去是转一转,干不了活了。他确实是干不了活了!可是,你爹你娘还是自己种着俊德家那块地,回来自己做自己吃。我去了几次,做的啥饭呀,生不生熟不熟,你们是应该伺候起他们了!我给你们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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