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过后不久,有一个在南关的商会办事处帮闲的人来找皮鞋匠区华。他郑重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以后,就说区华这里的伙计拿凶器伤人的事,南关的大小商号都传遍了。商会的值理们都非常震怒。他又着重地指出,商会有权叫房东收回区华的房子,商会有权叫全市的鞋铺不把定货发给区华,商会还有权叫牛皮厂子不卖牛皮给区华,而如果惊动了官府,大概区华的营业执照就会被吊销。他是本着一片好心,来给区华通风报信的。要是区华能够马上把那行凶的伙计辞歇掉,值理们的怒气消了,事情也许就好办得多。区华拿了一块钱茶钱把他打发走了,就叫周炳收拾包袱回家。
周炳对他三姨爹说:“可是咱们没错呀!”
区华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对。没错的人总得避开那有错的人!”
受屈的人
于是周炳又回到三家巷自己家里来了。左邻右里都说,周炳真是一条“秃尾龙”。在广州,每年清明前后,都要刮一场风,人们把那场风叫做“秃尾龙拜山”,意思是说“秃尾龙”回家扫墓,因此就有风灾。“秃尾龙”本身就代表着造反、叛逆、破坏、灾难。周铁对周杨氏说:“人家都说这孩子糊涂,你不相信。这回你可是亲眼看见了!人家叫他去收账,他去看戏。干妈的话他不听,可听了使妈的话。人家孩子们在玩耍,他却拿起铁锤去砸人。光长副好相貌有什么用处?只怕将来连一碗饭也混不上呢!”周杨氏也没法替他护短,只是赌气说道:“人家说他糊涂,让人家说去。我可不信!到底还是你做老子的没本事。你不供他的书,叫他怎么明白道理?我不信那些供饱了书,当了官儿的,就从小都比他聪明能干!”周铁一想,这话也有几分道理,家里穷,供不起他念书,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在三家巷里,也有一个人真心佩服他,不认为他是糊涂的,那就是他的表妹陈文婷。她一有空,就要求周炳给她讲珠光里的故事。她要求周炳把丘照、邵煜、马有、关杰、陶华这些好朋友一个一个地仔细介绍。听到林开泰退了她三姨爹的鞋子,她三姨爹叫周炳重做,她嗤嗤地笑个不停。听到区桃拜七姐,做了那许多精巧的玩艺儿,她就羡慕得默默无言,只是发呆。听到林开泰调戏区桃,叫周炳一铁锤打得他哎哟、哎哟直叫唤,她就眉飞色舞,赞叹不止。她说有那么一铁锤,就是叫林开泰拧一下脸蛋,她也甘心情愿。
有一天晚上,天气很热。吃过饭之后,周炳和陈文婷在门口乘凉,就演起《貂蝉拜月》来。因为没有董卓,他们就演《吕布窥妆》。演到貂蝉要哭的时候,陈文婷竟真地哭起来了。周炳连忙丢了那顶树枝做成的“束发冠”,摇着她的肩膀,问她什么缘故。她一面哭,一面说:“要是有人欺负我,你帮我不帮?”周炳说:“自然帮了,那还用问!”陈文婷说:“你只帮区桃,哪里会帮我!”周炳加重语气说:“没有的事儿!你先告诉我,谁欺负了你。”陈文婷说:“我每天上学,路上总有一两个人撩我。到了学堂,撩我的人就更多。”周炳说:“那就难了。我又不到学堂里。”陈文婷说:“你也上学吧。你也上学吧。咱俩一道上学,多好!”周炳觉着为难,着实踌躇了大半天,才缓缓说道:“回头我问娘去。”
正在这个时候,有六、七个年轻的中学生从官塘街外面走进三家巷来。头里走的一对是周炳的二哥周榕和陈文婷的二姐陈文娣,跟着走的一对是陈家的大少爷陈文雄和周炳的姐姐周泉,其次是陈家的大姑爷张子豪和何家的大少爷何守仁,最后是一个年纪最大,个子最高,国字脸儿的同学,叫做李民魁的。他们在这个暑假期间,经常晚上游逛之后,到三家巷来乘凉,一面谈一些国家大事,一面谈各人的未来的梦想。一谈就谈到三更半夜,津津有味儿。今天晚上,他们交谈的还是那个老题目:怎样才能使中国富强。当下有人主张刷新吏治,有人主张改选国会,有人主张振兴实业,有人主张重整军备。这里既有共产主义,也有三民主义,既有国家主义,也有无政府主义。各人唇枪舌剑,好不热闹。周炳在一旁静听,觉着这些有学问的人,个个都有才情,有志气,满腹经纶,字字珠玑,不由得十分羡慕,兴起那上学读书的念头。大家正谈到起劲之处,没想到忽然从大街转进来一个年纪才十五岁的年轻人。他的名字叫杨承辉,是有名的中医杨志朴的大儿子,和陈家、周家的年轻人都是姑表兄弟。他为人爽朗、热情,主张医药救国,不喜欢高谈阔论。当下他一面走进来,一面大声笑道:
“眼前放着一个周炳表弟,你们都没法叫他富强,倒舍近求远地去谈论中国富强,好笑不好笑!”
大家都低声咒骂他道:“捣蛋鬼!”他一向和周炳很要好,就不理会别人,一手拉了周炳,往周杨氏房间跑去。南关的商会办事处要周炳辞工的事儿,区苏首先告诉了杨承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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