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雷扭回头,坚持说着广州话,对孟才师傅说:
“你看国民党做得多绝!把这样一个好后生得无路可走!”然后又转过来对周炳说:“好了,从今天起,全世界的路都让你自由自在地走,你喜欢怎样走就怎样走!现在,你临时给这里帮帮忙。这里缺一个忠实可靠的通讯员,你就来做这个事情,怎么样?不要以为这不是直接的战斗,不要以为这是无关轻重的工作,相反,这是一个重要的岗位。革命者的特性,是什么地方需要他,他就到什么地方去。你会骑自行车么?”
周炳点头答应道:“我很高兴做这个工作。我很高兴做不论什么工作,张太雷同志!”
张太雷说:“这就好,这就好。等一下也许调你去做别的工作,你也应该同样高兴。这才是世界主人翁的态度。”说完就走了出去。这里周炳和孟才师傅两个人立刻就动手搬开那张绿绒面子的大写字台,把它从窗子前面搬到一个墙角落里。刚搬好,张太雷和一大群人从外面走了进来。这些人里面,有教导团团长叶剑英,红军总司令叶挺,赤卫队总指挥周文雍,领导警卫团起义的蔡申熙和陶铸,广州市的市委书记吴毅,还有苏维埃政府的肃反委员杨殷,司法委员陈郁,秘书长恽代英等等,有许多都是周炳不认识的。张太雷看见他两个把写字台搬到墙角落里,就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周炳回答道:“那里不好。那里有流弹。”张太雷回顾众人,心情爽朗地大笑着,说:“你们看咱这个通讯员多么有意思!敌人的枪口哪一天不对着咱们的胸膛?如今咱们倒躲起流弹来了!”叶剑英同志走到周炳身旁,仔细看了他一会儿,拍拍他的肩膀说:
“会动脑筋。好材料!你这么年轻就参加革命,比我们幸福多了!”
张太雷说:“周炳,你到楼下会议厅去收拾收拾。咱们得开一个会。”
周炳和孟才师傅下了楼。孟才接过了周炳的两支步枪,不知道上哪儿去给他弄来了一支驳壳枪,说:“把这个挂上。这才像一个通讯员呢!”周炳挂上了驳壳枪,就动手收拾会议厅。他首先洒了水,拿扫帚和畚箕把整个宽敞的大厅扫了,把那张躺倒在地上的长方桌子扶起来。桌子很大,很重,他花了很大的劲儿才把它扶起来。做完这件事,他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他一面拿袖子擦汗,一面自己对自己说:“哦,好热的冬天!心里面都冒出火来了!”随后,他就动手去摆好那十来把东倒西歪的圈手藤椅,又用衣袖去把那些铺满灰尘的藤椅子擦得干净明亮。张太雷叫人拿了一张很大的广州地图来给他,他就跑到从前一个什么科的办公室里,找出许多图画钉子,把那幅半间房子大的地图钉在墙上。这回把他热得连蓝布夹袄都脱了下来,甚至连里面的背心都湿透了。做完了这些,已经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他看看这会议厅,摇摇头,觉着不得样子,觉着不论怎么说,也表示不出这是一个广州工农民主政府的会议厅。于是他又跑到从前另外一个什么科的办公室里,找出一块很大的白台布,和一些江西制造的瓷壶、瓷杯,在长桌子上摆设起来。那块白台布揉得到处都是皱纹,他嫌不对眼儿,又用手掌在台布上使劲地压,打算把它熨平。他想这里马上就要开始讨论极其重大、极其庄严的事情,讨论关系到每一个人的幸福的事情,讨论到世世代代的人的幸福的事情,于是他就用创造一个艺术品的虔诚而兴奋的心情,来收拾这个宽敞的会议厅,任何最琐碎、最平凡的事情这时候都显得极其有意义。收拾完了,他就重新穿起厚蓝布夹袄,挂起驳壳枪,然后又扎起红领带,把大厅里所有的电灯都扭亮了,才到厨房去烧开水去。等到他把开水烧好送来,太阳已经照到会议桌上,会议是早就开始了。他看见张太雷、杨殷、周文雍、陈郁、恽代英这些人围着长桌,坐在圈手藤椅上;叶挺、叶剑英、陶铸这几个人站在地图旁边。他悄悄地把盛满开水的大马口铁水壶放下,就从大厅里退了出来。恰好碰上警卫班长带着几个值勤的警卫员布置岗哨,他就和他们四处跑了一转。回来之后,看见会议还没有散,他就着手把会议厅旁边的那些办公室,一个一个地收拾起来,不让自己空闲着,他把那些歪歪倒倒的柜子、架子、桌子、椅子都扶了起来,把满地的公文、印鉴、文具、纸张都拾起来,整理成一堆堆、一叠叠,然后又扫掉那些破烂的玻璃、瓷器,揩净到处泼洒的浆糊、墨水。快把四间办公室都收拾完了,忽然听见有人高声喊道:
“通讯员!通讯员!”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想起是喊自己,连忙答应着,扔下抹布,跑到会议厅门口。原来是恽代英秘书长要他到学宫街广州工人代表大会去送一封信。这以后的三个钟头,他就骑在自行车上,满城地跑,东边到了东山,南边到了长堤,西边到了黄沙,北边到了观音山。他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只是精力饱满地跑着,不停地跑着。原来想着当武装起义成功以后要办的许多事儿,现在都记不得了,好像都没有什么重要性了。看见他这种两眼发愣,横冲直撞的样子,每一个人都要发笑。——这种笑里面,包含着惊讶、赞叹、疼爱、戏弄种种复杂的意思。有一次,海员出身的中队长简发和交通队长何添,张太雷同志的汽车司机陈能,正站在工农民主政府的大门口抽烟。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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