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大可毕竟对沈秋草无法做到完全超脱,老市长像一块骨头在他心里梗着。他仍在想,风度有是有的,不过那身躯过于臃肿了,脚步也太乏。——只是不知沈秋草那人怎么看。于是,那酒就比平日多喝了两杯,也下得忒猛了些。他还当作是伊人酒,他竟没注意到,那酒是先前潘凤梅买乾坤混沌汤时送的,是烈性的千杯不醉。这一次,他醉得不轻,从午后一直睡到晚,醒来后见外面黑蒙蒙的,只天边露一道白,还以为天要放亮了。
第二天一早,阮红旗要上班,按时起了床,却不见老爹依惯例为她准备的早餐。老爹疼爱她,已近乎溺爱,自老婆子死后,几乎每天都早早起来给阮红旗弄点简单可口的早餐。阮红旗走向老爹的卧室,想看个究竟,她以为老爹是昨天喝多了酒,睡得太沉了。丢丢一直在跟沈秋草睡,屋里只阮大可一个人。阮红旗见老爹还在沉睡,叫了两声没有应答,再一留神,却发现老爹的呼吸比往常急促许多,嘴角也流出一些口水。阮红旗走到近前去摇老爹的胳膊,又喊了几声,仍不见回应,阮红旗便慌了,急忙给莫小白的诊所打电话,教莫小白火速赶过来。
莫小白接到电话,不敢耽搁,赶来一查看,断定是中风。他一面安抚阮红旗,一面与急救中心联系。忙乱一直持续到近午,事情才略有头绪。镇医院检查的结果印证了莫小白的判断。莫小白与阮红兵兄妹及闻讯赶到医院的李雪庸等人,和院方几经磋商,为最大限度地减少后遗症,决定将阮大可送市医院,希望通过开颅手术清除颅内淤血。
莫小白和阮红旗随车去了省城,余下的人来到阮家。
潘凤梅也在。她烧水,沏茶,散发着烟卷,话说得很少。忙完了,便坐在一边默默地听人们一遍遍地叹息。人们陆续地走了,李雪庸和王绝户也走了,屋子里只剩沈秋草和潘凤梅两人。潘凤梅坐在那里低头想什么。沈秋草站起身来要走。潘凤梅抬起头,看看沈秋草,叫了一声:“沈姐……”底下再无话可说了。沈秋草平静地说:“丢丢我会照料好的,这里你就多费心吧。”忽然,潘凤梅盯住沈秋草的眼睛,急促地说:“沈姐,你说他——他会不会……”沈秋草依旧那么平静:“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听天由命吧。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算他活着回来,那也绝不会是从前那个他了。”沈秋草说完便走了,剩下潘凤梅一个人在那里发愣。
第二天傍晚,莫小白打回来电话,说开颅手术做得很成功,病人已经完全清醒,四肢并无异常,只说话稍有障碍。电话是沈秋草接的,这功夫她恰好刚进屋门。她来阮家一则是想打探一下阮大可的消息,二则以为潘凤梅可能是在这里照应着家务,看能否帮她做点什么。但是,这里却未见潘凤梅的影子,只陈露在擦拭器物。待沈秋草问起潘凤梅,却不料陈露气哼哼地说,刚在街上碰见李雪庸的老爹,他说一整天都在魏老二家打麻将,其中就有潘凤梅。沈秋草听了,心中一阵隐痛,不由得轻轻地摇了摇头,又问阮红兵的去向,陈露说已于上午赶往市医院去了。
沈秋草站了一会儿,见并没有自己要做的事,想了想,觉着自己还是回家吧,回去也该准备晚饭了,不然,只怕丢丢又要早早地喊饿。她一路往回走,脚步有些迟缓。自接了莫小白的电话,得知阮大可已脱离危险,她便暗自松了一口气。人,终归是在的,至于这一个阮大可是不是还像从前那样生龙活虎、桀骜不驯,那于她已不太重要了。教她心中久久不平的是潘凤梅,她怎么会——那样的若无其事!
快走到家时她蓦然发现自己哭了,不知什么时候哭的,已是满脸的泪水。
她赶紧快步走进家门。院里是空的,屋里也是空的。丢丢不知又跑去哪里玩了。沈秋草坐在桌前对着一面镜子看自己。镜子里的她又憔悴了些,因刚刚哭过,一对红眼泡虚肿着,眼角的泪光还隐隐可见。她无声地叹息一回。正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来,她抓起一听,竟是阮大可的声音!那里面只含混地重复着叫:“秋草!秋草!……秋草啊……”因不是阮大可平素的爽朗宏亮,声音听上去竟有些陌生。但她立刻就听出来了。一瞬间,她激动得无法自持。她使劲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对着话筒,颤抖着说:“你……还活着?”她听见自己的嗓音咝咝地响,像哮喘病人似的,只说了这一句,就再也说不出话来,那眼泪便噗簌簌地涌流不止,只管站在那里,捧着话筒无声地哭。
还没到一个月,阮大可就回来了。
看上去,除了言语不很清晰外,他与发病前并无二样。但这一个阮大可真的是非复从前了。人们发现,他最大的变化是没有了从前的豪气,俨然一个性情温顺的老头子。他一一地审视着前来看望他的人,也不大说什么,或点头,或微笑,或抓过来人的手轻轻拍打着。人们都从他那无声的言语里读懂了他的心。老友李雪庸和王天佑都落了泪。两个人抓着阮大可的手,很久很久没有松开,好像怕他突然再被死神捉住,一去不返……
阮大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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