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绝户看后直叹气。阮大可说:“未免过于消沉了。人生其实很漫长,眼下还不该是残局啊。”就问:“难道没写点豪放些的?”李雪庸领会老友的心意,忙说:“有,有。”便找出最近重写云峰极顶的一首教两个人看,仍是将那最高峰比作老鹫,读着,果然豪放:“身栖岩上峰峦暗,翼展风中草木摧。抖擞秋毫初雪凛,回旋倦眼老猿哀。忽如闪电排云去,却似惊雷动地来。寒暑轮回增寂寞,湖山空阔久徘徊。”阮大可说:“怎么想起写这样豪放的诗来?”李雪庸沉吟半晌说:“唉,不管怎样,我终归是个理想主义者。”说着,又将前些日与秃头校长在小酒馆里饮酒骂街的一幕讲给两人听,并说这一段时间自己对世风很是不满,尤其看不惯某些官场习气。王绝户笑道:“莫非又在诗里骂人了?”李雪庸又去翻检,果然翻出一页骂人的来,王绝户接过来,见题着《官场图》,便说:“倒要看你怎个骂法儿。”就读下去:“惯于双眼睁还闭,三窟营来两窟虚。亦闭亦睁真奥妙,此三彼两料宽余。红头文件昏昏解,蓝色香烟款款嘘。左术权谋惟运用,屯金惜艳斗轻车。”阮大可也凑过来看,看后都说骂得有理。李雪庸说:“我常常想起杜工部来,你听他那诗句,‘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还有,‘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满肚子的忧国忧民呐。”阮大可忽然噗嗤一笑:“咱这是唱的哪一出?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我辈草民发发牢s又能改变什么?还是莫谈国事的好。”王绝户和李雪庸也连连说“莫谈国事”,就张罗着喝酒。李雪庸把碗碟壶盏安排下,笑道:“今天喝哪样?”阮大可说:“还是伊人吧。”李雪庸说:“那就伊人。”王绝户说:“你不是爱喝千杯不醉吗?”李雪庸说:“千杯不醉欠柔和,还是伊人好。——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呵。”三个人哈哈大笑,就喝伊人酒。
轮流把盏地浅酌,海阔天空地漫谈。因不想再谈国事,就说闲话。李雪庸说他新做的一篇歪批文章,叫《闲读郑逸梅》,便教那两人看看有趣没趣。阮大可问:“什么郑逸梅?”李雪庸说:“是个大杂家,很有趣的一个人,他的《幽梦新影》值得一读,其中放谈世态人情妙句甚多,我读时禁不住续了些拙句,又做了些歪批。”王绝户颇感兴趣:“续拙句,做歪批?那必定有趣。”李雪庸自嘲地一笑:“我是在斗胆歪批啊,至于续句嘛,也是一时情不能已,正所谓大师有兴耽佳句,小子无才敢续貂。”那两人就催他快拿来看。李雪庸找出来纸稿,冲阮大可说:“咱两个人,喝一口伊人酒,念一条歪批郑逸梅,如何?”王绝户在一边拍手叫好,自己斟满了酒,笑眯眯地坐在那里等着听乐儿。
阮大可念:“郑曰:喜读书者不得书读,喜饮酒者不得酒饮,喜游山水者不得山水游,最为恨事。”
李雪庸就接:“续曰:喜权柄者不得权柄在握,喜巨款者不得巨款入账,喜佳丽者不得佳丽盈怀,恨中之恨也。——批曰:郑文所涉乃古风,某所谈者却是时俗,二者意境悬殊,胸襟志趣自有天壤之别。”
阮大可念:“郑曰:坐花茵,枕琴囊,漱清泉,啖松实,仙乎仙乎!”
李雪庸就接:“续曰:坐奔驰,枕香臂,漱茅台,啖海鲜,上仙也乎?——批曰:世易时移,白云苍狗,今之上仙足令古之仙者自惭形秽。”
阮大可念:“郑曰:壮士跨马,逸士骑驴。”
李雪庸就接:“续曰:大士骑人。——批曰:吾愚昧,不知骑人脖颈者算哪路士,姑以大士名之。”
阮大可念:“郑曰:野客狎鸥,逸士放鹤。”
李雪庸就接:“续曰:高官豪赌,阔佬烧钱。——批曰:阔佬烧的许是自己的钞票,高官赌的却百分之百是库银。”
阮大可念:“郑曰:愁无可遣,遣之于诗,遣之于酒;恨无可语,语之于月,语之于蛩。”
李雪庸就接:“续曰:情无可发,发之于小姐,发之于二奶。——批曰:郑句乃雅声,吾语实村言,自不可相提并论,然亦有不吐不快者。当今世风日下,此等事虽属臭名昭著,惜乎泛滥南北,已演为寻常故事,正所谓久入鲍鱼之肆,何臭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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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一条,三人笑一回,再去闲闲地呷上一口伊人酒,竟将那篇歪批文章做了下酒物。念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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