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怕死吗?以前,他想当然地以为自己是怕的。但真当死亡近在眼前之时,他却发现自己反而全无畏惧,因为他知道,在他背后,有整个秦国在支撑着他,守护着他。他在韩国流下的每一滴血,秦国和嬴政都必将替他千万倍地讨还。
张让大惑不解,生死悬于一线,李斯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于是催促道,“事不宜迟,贵臣尽早上路。沿途事宜,张某都已安排妥当,贵臣大可安心。”
李斯道,“孝当竭力,忠则尽命。李斯使命犹然未了,岂能畏死而逃?告诉你,李斯哪里也不去,就呆在这驿馆里。忠于事君者,内其禄而外其身。韩王欲取李斯性命,李斯于此静候可以。”
张让闻言脸色大变。李斯见状,立即明白自己一时失言,他拿“忠君”二字来说事,无疑大大刺痛了张让的神经,要知道,张让前来救他性命,不仅是对韩王不忠,他简直就是在背叛韩王。
为了安抚张让,李斯于是摆低姿态,开始掏心窝子说话,作温语道,“丞相厚意。李斯心非木石,自当感恩涕零!李斯亦畏死也,李斯亦欲逃韩也。然李斯一旦畏死,则代表秦国畏死。李斯一旦逃韩,则代表秦国逃韩。如此,则李斯诚秦国之罪人也。即便能平安离开新郑,也必被秦王杀于咸阳。逃也死,不逃也死,我宁愿不逃也。不逃而死,一则可名扬于世,二则韩王杀我之仇,秦王必为我千百倍报之。若丞相是我,又当作何取舍?”
张让长叹道,“韩王欲杀贵臣,张某也甚不以为然。凡事绝则错。为贵臣之故,绝强秦之欢,动上国之怒,恐终非良策也。然而,如今韩王只信韩非,不听张某。为之奈何?贵臣留此必死。依张某之见,还是应先回咸阳。秦王素来宠信贵臣,必不至以死相加,自折股肱。”
李斯道,“李斯所以不去,为秦也,也为韩也。李斯身为秦臣,窃为韩国痛惜,不忍坐视。以少犯众,以弱侮强,忿不量力者,乃自取灭亡,天不可救。李斯愿上书韩王,使其悬崖勒马,勿招灭国大祸。丞相为我传书。”
李斯于是伏案疾书。笔走龙蛇,须臾毕就。其书曰:
“昔秦、韩戮力一意,以不相侵,天下莫敢犯,如此者数世矣。前时五诸侯尝相与共伐韩,秦发兵以救之。韩居中国,地不能满千里,而所以得与诸侯班位于天下,君臣相保者,以世世相教事秦之力也。先时五诸侯共伐秦,韩反与诸侯先为雁行,以向秦军于关下矣。诸侯兵困力极,无奈何,诸侯兵罢。杜仓相秦,起兵发将以报天下之怨而先攻荆。荆令尹患之,曰:‘夫韩以秦为不义,而与秦兄弟共苦天下。已又背秦,先为雁行以攻关。韩则居中国,展转不可知。’天下共割韩上地十城以谢秦,解其兵。
6、上书(2)
夫韩尝一背秦而国迫地侵,兵弱至今,所以然者,听j臣之浮说,不权事实,故虽杀戮j臣,不能使韩复强。
今赵欲聚士卒,以秦为事,使人来借道,言欲伐秦,其势必先韩而后秦。且臣闻之:‘唇亡则齿寒。’夫秦、韩不得无同忧,其形可见。魏欲发兵以攻韩,秦使人将使者于韩。今秦王使臣斯来而不得见,恐左右袭囊j臣之计,使韩复有亡地之患。臣斯不得见,请归报,秦韩之交必绝矣。斯之来使,以奉秦王之欢心,愿效便计,岂陛下所以逆贱臣者邪?臣斯愿得一见,前进道愚计,退就龋戮,愿陛下有意焉?br /
今杀臣于韩,则大王不足以强,若不听臣之计,则祸必搆矣。秦发兵不留行,而韩之社稷忧矣。臣斯暴身于韩之市,则虽欲察贱臣愚忠之计,不可得已。边鄙残,国固守,鼓铎之声盈于耳,而乃用臣斯之计,晚矣。且夫韩之兵于天下可知也,今又背强秦。夫弃城而败军,则反掖之寇必袭城矣。城尽则聚散,聚散则无军矣。城固守,则秦必兴兵而围王一都,道不通,则难必谋,其势不救,左右计之者不用,愿陛下熟图之。
若臣斯之所言有不应事实者,愿大王幸使得毕辞于前,乃就吏诛不晚也。秦王饮食不甘,游观不乐,意专在图赵,使臣斯来言,愿得身见,因急与陛下有计也。今使臣不通,则韩之信未可知也。夫秦必释赵之患而移兵于韩,愿陛下幸复察图之,而赐臣报决。”
张让携书而去。而在驿馆里等待着的李斯,仿佛变成一只热锅,各种思绪则象是锅上的蚂蚁,乱爬乱挠。这次的《上韩王书》,能不能和上次的《谏逐客书》一样,产生奇效,一举扭转局势?对此,李斯深表悲观。一方面,他了解嬴政,能d察其心,从而有的放矢,就算打不到十环,八九环总跑不了。但他却并不了解韩王,他连韩王的面都没见过,换而言之,他连靶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另一方面,李斯心中也清楚得很,从文章质量上比较,《上韩王书》也远不如《谏逐客书》。《谏逐客书》足足酝酿了一年有余,《上韩王书》最多也就酝酿了半天。上次写《谏逐客书》,他心境专一。这回写《上韩王书》,他内心狂野。
李斯默诵着方才写的每一个字,也颇觉自己逻辑混乱,焦点涣散,然而,书已然送出,无可更改。难道,这小小的驿馆,就将是他李斯的毙命之所?难道,他只能作瓮中之鳖,在此引颈待诛?难道,他只能坐等韩国甲士一涌而入,将他乱刀砍死?
与此同时,李斯却又对自己能安然度过此劫充满信心。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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