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记得出事的第二天她仍然去上学了。那天有体育课,跳小山羊。箫怎么也跳不过去,脑子里总想着夜里发生的事。她看见娴出现在c场那一端,娴提着草编挎包朝箫招手。箫意识到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在等着她。
跟我去铁路口。他卧轨了。娴说。
箫的脸色发白。她僵立着说不出话。
他装得像个正人君子,干这种下流事。他这是自食其果。娴说。
箫跟着娴赶到铁路道口,邹杰的尸体已经被拖走了。铁轨上有一大摊血,在阳光下呈现出奇怪的紫色。风吹动路上的灌木丛和杂草,箫凝视着那摊血,浑身颤抖。她感到一切都如在梦里。
芝坐在枕木堆上,她双手捧着一只被血溅红的解放鞋。邹杰的丧生使芝的精神有所缓和。芝对着鞋子说了许多话。
邹杰,你不该和我结婚。芝说。
邹杰,我不该吓你
。我说要去告你,我其实是吓你的,你是个大男人,为什么就害怕了?芝说。
箫站在风中。一列黑色的货车从她的身边轰隆隆地疾驰而过。箫注视着那列货车远去,最后消失在天边,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有三个女人站在铁路上面对那摊紫色的血。这是1972年的一天,箫十四岁,箫十四岁的时候开始成熟了。
箫十六岁那年自愿报名去了农场c队。箫本来可以留在城里,但她一心想离开芝和娴,还有红旗照相馆楼上的y暗潮湿的家。这是她早就酝酿过的。箫的选择充满了时代意识,因而受到了普遍的赞誉。箫自愿下乡接受再教育的通讯报道发表在1974年的《解放日报》上,与当年芝在水泥工地上的照片刊登时间相隔十六年。
箫去了农场以后才发现她陷入困境之中。在苏北荒凉的盐碱地上,生活的艰苦和劳动的强度远远超出了箫的想象范围。箫在水田里c秧时觉得自己像一只迷途的小狗,她的纤弱的身体无法承受农场生活。箫想回家,但家已经变得模糊而遥不可及了。许多个夜晚,箫在茅棚里听见大风吹过苏北贫困的原野,她想着红旗照相馆楼上的家,想着芝和娴的脸,竟然什么也想不起来。箫感到一种真正的孤单和恐惧。
箫下定决心回城。她采用了一个女友传授给她的病退方法,用冰块在膝盖上长期摩擦。女友说,咬咬牙,坚持一个月你去医院,医生就会诊断你有关节炎了。1976年冬天,箫抱着一块冰躲进农场简易漏顶的厕所,她仰望芦席棚顶上露出的灰暗天空,用冰摩擦着双膝。箫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她对自己说,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呢?
箫的故事(2)
箫后来拖着两条僵硬的腿返回城市。她真的患上了可怕的风湿性关节炎。在肮脏拥挤的乡村公共汽车上,箫坐在她的简单的被包上想象回城后的生活。她感到一片茫然。当车窗外的田野农舍最后消逝时,她意识到自己的青春时光已经提前耗费光了。
箫的经历与她的同时代人基本相似。后来她一直在一家综合菜场的猪r柜台上卖r。对于这门职业箫没有嫌弃之心,她有思想准备。与箫前后病退回城的知青觅得的工作五花八门,有剃头的,炸油条的,烧锅炉的,还有一个女孩去殡仪馆当了化妆师。他们对箫说,你算是有福气的,卖r这行当不错。箫说:我知足,你们以后买r都来找我吧。
初上猪r柜台的那几天里,箫老是从自己的衣服上闻到生猪r的气味。这种气味就像植物一样在她的指甲、头发和鼻孔里生长,挥之不去。箫每天都去对面的公共浴室洗澡,但也无济于事。她没有办法了。随它去吧。箫想猪r味总比农场生活易于忍受一些。箫后来就不去洗澡了,不去洗澡也就过来了。箫从中总结了对付生活的无为而治的新经验。
箫回城后发现芝的忧郁症病状日趋严重。芝终日坐在背光的窗前,手捧亡夫留下的一只解放鞋喃喃自语。每逢星期三的上午她离家出门,去铁路道口祭奠邹杰的亡灵。箫知道星期三是邹杰的忌日。想起邹杰她的心中就有一种浮冰的凉意。箫不希望留存邹杰的任何记忆,但她始终无法忘记十四岁那年的重大事件。邹杰留在铁轨上的那摊紫色污血在十年以后仍然散发着悲怆的气息。
箫的男朋友小杜有一天在铁路道口看见了芝,芝对亡夫的刻骨铭心的眷恋使他颇为感动,同时他也担心芝的安全,第二天小杜与箫在公园约会时提及此事,他发现箫的反应极为平淡。
你别让她去铁道口了。那里很危险。小杜说。
她有病。她要去,我有什么办法?箫说。我不管她。
你应该管管。虽然她不是你亲生母亲,但也是养母。你不管谁管她?
我不记得她是怎么养我的,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长大的,所以我不领谁的情。箫低下头咬着嘴唇说。
小杜看见箫的眼圈有点发红,他知道箫对她家的事是讳莫如深的。但是好奇感促使小杜紧追不舍,他谈了一会儿闲话,突然又问,箫,你的养父是怎么死的?
箫沉默不语。她转过脸看着别处,过了好一会儿说,你为什么要打听这些?这跟我们的事有什么关系?
小杜说我只是随便问问,你要不想说就不说。
那天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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