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一年,回到那件给你造成痛苦的那件事情上去。在那件事情结束之后再告诉我。”杜若兮说完放开了扬展的手臂。
扬展抽一抽地哭着,然后他慢慢地安静了下来,闭上了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接着他的身体开始轻微摇晃,眼睛睁开了,迷惑地看着。他的脸在左右摇摆,象是有谁把他的脸扭来扭去。
“爸爸。”他低声说道,眨动着眼睛。他突然把腿蜷了起来,往后退着。
“爸爸,别这样。”扬展的手开始在身下推挡着,身体死命往沙发里缩,“不要这样,爸爸。”
突然,他的脑袋一偏,他“啊”地叫了一声,接着立刻又偏回来,再次叫了一声。他捂着脸,开始哭了起来:“爸爸,你干嘛打我?”
他的身体突然侧蜷在沙发里,就像被谁使劲推了一下。他的双手紧紧背到了后面,又开始哭叫了起来。随着哭声,他的身体有节奏地抽动着,这很容易让人想到在受到鞭打时抽动的情景。过了一会儿,他象是朝自己后面看了一眼,然后猛地回过头,充满了惊恐,非常急促地喘息着。突然间,他的眼睛瞪得几乎要掉了出来,面孔扭曲,颤抖的嘴唇张到了最大,身体向上一仰,杜若兮紧张地看着扬展,她想她会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但是杜若兮等到的却是一片寂静,扬展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当时一块毛巾堵住了他的嘴巴。
杜若兮只看到他痛苦万分的表情停留在他的面孔上。他的脸涨得发紫,眼睛下面却是一片乌黑。脖子上的青筋毕露无疑,象是一根根的藤条缠绕在树干上。他的嘴巴使劲咬下,途中却突然停住,仿佛咬住了某样东西。他闭上眼睛,眼泪不仅从眼睛里,甚至从鼻孔和嘴巴里涌了出来,混着从额头上的冷汗一起流到了下巴,滴落在沙发上。此时扬展痛不欲生的表情令人震撼。他的嗓子里咯咯作响,那是短暂而急促的呜咽声,那也是整个过程中唯一发出的声音。
杜若兮在整个过程中有好几次不忍心看下去,但是她仍然克制住自己,一声不响地等待着。此时她突然看到扬展裸露的手臂上有几道新鲜的、被鞭打过的印迹,一瞬间杜若兮心里难过极了,她捂住了嘴巴。
(有些易于催眠的人对暗示非常敏感,在催眠状态下,敏感到你要他做什么,他几乎会彻底地感同身受。把一枚硬币放在他的手心里,如果你事先跟他说这枚硬币被烧得通红的话,那么他的手心里会真的起个大水泡。高尔基曾经让书中的主人公被刀刺中,而他写到那里的时候自己突然大叫了一声。他身体上的某个部位——同他笔下的主人公相同的部位——赫然也出现一个鲜红的印记。)十分钟之后扬展不再哭泣,他粗重的喘息声开始渐渐变轻变慢。脸上的红潮褪去了,直至变得苍白。他看上去非常冷,浑身象是湿透了似的。他慢慢靠回沙发,睁开眼睛,疲乏地看着杜若兮:“结束了。”
“好了,扬展。”杜若兮对他说,“我们就要结束这次催眠了。这次的催眠过程以及刚刚你所体验到、感受到的,都会清楚地记忆在你的脑海里。我会从五数到一,之后我打一声响指,你就完全清醒过来。五,你现在开始清醒过来;四,你开始越来越清醒;三,……”
杜若兮象前次一样,啪地打了声响指,扬展睁开了眼睛。
杜若兮看着扬展,微笑着说:“扬展,现在你感觉如何?”
扬展泪眼朦胧,他看着杜若兮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他才把眼泪擦干。他一点都没有为此感到难为情。
“一种陌生的感觉。”扬展看上去很平静,但在这平静之下仿佛又隐藏着另外一种情绪,“我一直不敢回忆这段往事,因为它总是会让我感到难受。但是今天却有所不同。”
“嗯,”杜若兮点点头,“不妨说出来。”
“这感觉……有些怪,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扬展微微晃动着脑袋,看上去有些迷惑,“它……”
扬展停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我这次并没有感到痛苦,”他说道,“不,当我刚才经历的时候我仍然感到痛苦,跟当年的痛苦没有任何区别;但是我这次回忆它之后,却没有象从前那样感到痛苦。现在我觉得就象是……成长,我甚至觉得高兴。”
“高兴?”
“不,不能说是高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杜若兮看着他没有说话。但是那双眼睛告诉扬展,她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没想到我居然能够再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我以前总是认为要让我再次经历它的话,我就会死掉。但是,这次我就象突破了某个极限,并且在自己身上找到了某个确认无疑的东西。”扬展想了一下,然后接着往下说,“这就象是被暴风雨抽打的一条小船,你以为它随时都会被巨l所倾覆,消失在怒吼着的汪洋里。但是当暴雨过去之后,它虽然受到了一些损伤,但仍然能够摇摇摆摆地继续前进。这时候你就会确认它是禁得起这样的狂风的。现在我就有点象是驾驶那条小船的船长,我现在知道它是能挺过来的。”
“是的,扬展哥哥,它挺过来了,你也挺过来了。”
“是的,我能挺过来。”扬展看着杜若兮,突然他的眼睛里再次充满了泪水,而这一次他却不得不把视线移开。
这泪水里既有痛苦,也有欢乐。
第一百零三章
张天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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