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冲啊,
杀啊,
别让鬼子跑了啊
当,当,当,
我与小伙伴正玩得起劲,把嗓子差点没喊破,突然,从院落的大门口处传过 来一阵阵剌耳的铜锣声,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停歇下来,纷纷循声望去,搞不清楚 是谁又玩起了什么新游戏。
当,当,当,,
院门口聚集着黑压压的一片人群,仔细一看,我差不多全都认识,他们都是 爸爸的同事,都在一个办公楼里,甚至一个办公室里工作。而现在,他们表情严 肃,不苟言笑,都清一色地穿着草绿色的军装,右臂扎着猪血色的红箍箍,一个 老人头顶着尖细的,用硬纸片做成的高帽子,手里拎着一面铜锣,一边敲打着, 一边在众人的推搡之下,缓缓走进院子里。
哈,是老书记小伙伴们不约而同地嚷嚷起来:对,是他,是老书 记
嘿嘿,老书记真好玩啊,这又是耍的什么新花样啊
孩子们哗啦地一声,像一群欢快的小燕子,从四面八方欢蹦乱跳地拥向老书 记:老书记,
去,去,去,走在人群最前列的大蚂蚱没好气地伸出细长的手臂,恶狠 狠地将小伙们伴驱赶开:去,去,去,滚蛋,一边玩去,
然后,他板着可怕的面孔冲着老书记吼叫道:快点,老老实实地向革命群 众们交待你的历史罪行
当,当,当,老书记垂头丧气地再次敲起了铜锣:当 ,当,当,,我是王日新,我有罪,我是历史反革命
啊,小伙伴们闻言,立刻惊得目瞪口呆,彼此间,你瞅瞅我,我瞧 瞧你,心里嘀咕着:什么,什么,这位可亲、可敬、可爱的老书记,抗美援朝的 老功臣,老顽童,人老心不老的孩子王,怎么一周没见,就成了罪人:历史反革 命
哎呀,胆大一些的孩子们茫然地问道:老书记怎么成了反革命啊
哼,大蚂蚱冷冷地答道:你们这些小孩崽子懂个屁,他以前是国民党 的军官,后来投降了他有历史问题,我们要革他的命,清算他的历史旧帐
哇,孩子咧开小嘴惊呼起来:哇,
哎呀,
真没想到,
快敲,大蚂蚱没好气地推搡着老书记:快敲,别想偷懒
当,当,当,我是王日新,我有罪,我是历史反革命
打倒反革命分子王日新,大蚂蚱扯着公鸭嗓,挥舞着烧火棍般的干瘦胳 臂,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打倒反革命分子王日新,,革命无罪,造反有 理
于是,穿着军装的众人纷纷效法,坚定地举了拳头:打倒反革命分子王日 新,,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我们可怜的、倒霉的老书记,头戴着可笑的大高帽,面容憔悴地拎着铜锣有 气无力地敲打着,发出让人心烦意乱的响声。在众人无情的驱赶之下,老书记没 完没了的、左一次右一次地从楼上转到楼下,然后,再从楼下转到楼上,他一边 浑身臭汗地登爬着陡窄的阶梯,一边不停地敲打着那面铜锣,同时,嘴里则念经 般地嘀咕着:我是王日新,我有罪,我是历史反革命我有罪,我该死,我有 罪,我该死,
当,当,当,伴随着铜锣的响声,老书记的身后很快便聚集起 一群又一群比我还要闲极无聊的人们,他们一个个兴灾乐祸地尾随在可怜的老书 记的屁股后面,使用着各种极其下流的、下流得简直不堪入耳的脏话取笑着、捉 弄着我们可怜的老书记。
爸爸,傍晚,我将白天的所见所闻讲述给妈妈和爸爸,然后,一脸疑惑 地问爸爸道:爸爸,老书记真的是历史反革命吗
去,爸爸虎着脸教训我道:大人们的事,小孩子家少参与,
对,妈妈一把扯住我的衣领子,肥实的手指头频繁地指点着我的鼻子尖 :陆陆,告诉你,以后不许到走廊和院子里去玩,见到谁也不许乱说话,听到 没有
嗯,我怔怔地点了点头,心里则糊涂得无法形容:这是怎么回事,到底 发生了什么
很快,宿舍楼里原来欢快、祥和的气氛发生了本质的变化,笼罩着滚滚飘忽 不定的,捉不透的、极其压抑的,压抑得行将窒息的沉闷空气。每天,无论是 上班,还是下班,当单位里的知识分子们在走廊里不期而遇的时候,再也听不到 那一声声热情的问候,真诚的寒喧,与毫无猜忌的说笑、打闹。彼此之间,仿佛 突然罩上一层神秘的面纱,谁也搞不清楚对方的真实面目。在狭窄的走廊里,突 然走个顶头碰,便非常尴尬地相视苦笑着,假惺惺地点点头,接着,便头也不回 地溜进自己的家门,咣当一声,将房门紧紧地锁死。
哼,
一周之前还亲密无间的一对同事,隔三差五便要凑到一起,喝酒闲聊,不知 怎么搞的,突然反了目,在走廊里虎视眈眈地横眉对峙着:哼,不服咋的
哼,你算个啥啊
哼,
不跟他玩,不跟他玩大人们无端地反目成仇,孩子们亦如此效法, 据家里大人们政见的差异,非常自然地分割成诸个帮派:不跟他玩,他爸爸不 是咱们一伙的
对,不跟他玩,我爸爸是造反派,而他爸爸是保皇派
不仅仅是宿舍楼,以及楼里的住户和孩子们发生了本的变化,宿舍楼外 的院子里,以及楼房对面的马路上,亦发生了令人费解的变化。
放眼望去,目力所及的所有建筑物都涂抹上了巨大的红色方块字,那激烈的 言词,那力吞环宇的豪迈气魄,使人能够嗅闻到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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