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跟我们一块吃臭酸菜,一块喝茶屑子泡出来的黑茶。下雨了,她跟我们一样穿着蓑衣,在矿灾现场跑来跑去,那泥啊,把她的裙摆弄脏了,她笑说,洗洗就乾净了,毫不在乎。只要穴子一救出人,她一定亲手帮这些人清理伤口、擦去黑渍,还喂他们喝水吃粥呢!」
刚嚐过了饼,又说了那麽多话,熮乙口乾舌燥,他灌了茶,润了喉,又继续说:「又有一次,一个穴子找到人了,可是洞还小,下头的大汉钻不上来,还得继续凿。可这批工人已经五天没吃喝了,夫人不忍心,便自己带了水粮,绑了绳子,自己钻下去!您知道吗?大人,看夫人自己下去,现场是譁然啊!大家更卖力地凿洞了。最後,大家总算把受困的工人一个一个拉上来,夫人让大夥先上去,她自己殿後,当夫人上到了地面,在场的人可是边哭边欢呼呢!」
「是吗?」主子轻轻地说:「是吗?她是这样的人啊……」
「大人,您绝对可以为您的妹妹感到骄傲。」熮乙说得激动,不禁脱口而出。「要是以前的当家,他们才不管我们工人的死活!」说完,一愣,发现自己这评判踰矩了,面色通红,赶紧塞饼大吃。
「先生,别在意。」主子笑道:「寻越、寻培两兄弟的事蹟,我们稷漕人也都知晓的,您不必过多忌讳。」他又砌了一块饼,含着最饱满的肉馅,给熮乙吃。
当主子坐回位上吃烟,他的笑,淡去。那空白的三年,开始有了轮廓,可主子的表情却是越渐苦重。主子想的是否和他一样──熮乙口中的寻奴,真的是他们在主家相处的寻奴?
「当然,外面也有一些不好的声音,在抨击着夫人。」熮乙闷闷地说。
主子回神,专心凝听。
「其他也在永金脉占有矿权的商号便在传说,夫人不过是为了巩固自己在寻家与玉漕矿业的势力,因此用这种苦肉计来收买人心。收买不了富人,就收买穷人,来个人多势众,来比谁的拳头大──嗤,简直胡言。」
主子不意外听到这种评价。「毕竟,舍妹只是一个窜起得突然,身分又不高尚的小妾,突然接掌了寻家矿业,自然有人瞧不起。」
「身分不能代表一切!」憨拙退缩的熮乙,竟也能挺着胸膛,大声地为他东家抱不平,可见他东家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有如他虔诚供奉的神只。「夫人她至少把我们当人看,不管夫人用意为何,我们都感激着夫人,很多工人都愿意投靠寻家,为寻家赴汤蹈火。」他咬着牙,又恨恨地说:「那些人……只是得不到咱们的忠诚,吃了味,才放这种不三不四的流言。」
主子放下烟管,从独叔手上接过一只油纸封袋,双手递给熮乙。熮乙不气了,愣住,不懂这是什麽。
「我看得出,先生说的,句句挚情。」主子说:「我为舍妹感谢您,这是点意思,请收下。」
熮乙一惊,连忙推辞。「我不是为了讨谢礼才说这些的!请、请收回去!」
主子不跟他直接争,唤来夥计,把要给熮乙带回去的肉饼提来,将封袋夹进包着肉饼的花布里。
独叔接过包裹,劝熮乙收下。「我们也不是因为您说了寻夫人的好话而打赏,纯粹是为您的忠贞至情感激您。寻夫人孤身在这北穷州,无亲无故,却能得您们拥戴,我们真为她感到高兴。请您收下我们这份喜悦吧。」
熮乙虽然接下了包裹,却还是执意把封袋掏出。「我收下肉饼,但我绝不收这钱。」他站了起来,大剌剌地对主子鞠躬。「大人找我来,应当只是想知道夫人这三年的生活,我把我知道的,都如实说了,没半句谎话。恕我不收这钱,收这钱,等於是污蔑了夫人。」他吸口气,坚定地说:「夫人在我们心中,是绝对不能用钱收买的!」
说完,这性情真率的工人大跨着步,下了这富堂。他离开也好,他这般真诚的性子,与这金碧辉煌却浮华虚矫的空间始终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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