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白大嫂子身后的一个扎两条辫子的姑娘笑着说道:“我去帮白大嫂子,咱俩管保一宿能补好。”
郭全海瞅她一眼,认识这是小老杜家的还没上头1的童养媳,名叫刘桂兰。他没吱声。炕沿边的人闪开道,几个声音对郭全海说道:“上炕暖和暖和吧,郭主任。”
1没结婚。
郭全海上炕,在人堆的背后,他和萧队长肩并肩坐着,脊梁靠在窗户旁边墙壁上,两个人细细地唠着。
贫雇农大会还是在进行。他们明了誓,决心彻底斗封建。大伙推举了主席团,推举郭全海做贫雇农团长。
三更左右,大会散了,人都走了。萧队长叫老万把郭全海脱下的破棉裤袄拿到白大嫂子家,请她们连补。白大嫂子和刘桂兰两人,盘腿坐在点着一盏豆油灯的炕桌子旁边,补着裤袄,唠着家常,直到小鸡叫。
正在两个妇人给他缝补衣裳的时候,郭全海光着身子躺在萧队长匀给他的一条黄|色军用毯子里,跟萧队长唠着。这个年轻庄稼人,最了解屯子里的情况,记性又好,心又不偏。八仙桌上的豆油灯里的灯油快干了,灯捻发出哔哔剥剥的响声,萧队长起来添了一盏油,把灯捻拨亮一点,回头又躺下,头搁在炕沿,脸冲着小郭,问道:“你看这屯子的坏根斗得怎么样?”
“根还没有抠出,根还有须呢。”
“杜善人、唐抓子都斗垮了吗?”
“斗没少斗,离垮还远。”
“砍挖运动时,外屯外县起出好多枪来,你们这屯子呢?”“韩老六的枪,外屯起出了不少,本屯没起出一棵。”
“韩家还能有枪吗?”
“能算出来。韩老六拉大排的时候,连捡洋捞,带收买,有三十六棵钢枪,一棵匣枪。他兄弟韩老七上大青顶子,带走二十来棵,韩长脖、李青山上山,又带走几棵,韩老六的大镜面匣子也给带走了,加上外屯起出的几棵,我看韩家插的枪,没露面的,有也不多了。”
“唐抓子有吗?”
“他是抱元宝跳井,舍命不舍财的老财阀,不能养活枪。他胆儿又小,瞅着明晃晃的刺刀,还哆嗦呢……”
“杜善人呢?”
“‘满洲国’乍一成立,杜善人当过这屯子的自卫团长,兴许插过枪,听老人说:杜善人在老中华民国藏过洋炮,也有钢枪,可一直没露面。”
萧队长笑着,对于这连根带梢、清清楚楚的说法,他最喜欢。他寻思一会又说:“元茂屯不能没有枪。枪起不尽,地主威风垮不了。不过,这玩艺还没露头,现在要起也起不出来。要是起不出,群众要松劲。先别提这个,先干群众能摸着看着、马到成功的事,斗经济,挖财宝。”说到这儿,萧队长想起他听到的工作队员的讨论,就说:“恨铁不成钢,是不行的。”
郭全海说:“那还用说!”
萧队长又问:“张富英这人怎样?”
“是个破落地主。他当今,尽找三老四少,能说会唠的那帮人。他们说了算。有几句嗑的,都能上农会。李桂荣这人也是个坏蛋,溜须捧胜,干啥自己不出头,老百姓光知道张富英坏,不知道这家伙也是一样。张富英坏在外头,李桂荣坏在心里。张富英相好的破鞋烂袜,天天上农会,李桂荣相好的是半开门子,从不上农会。屯子里有的老百姓还说:”李文书这点还好,不逛破鞋。‘“
萧队长问道:“李桂荣和谁相好?”
“韩老六的小点子。”
“这人头年我没有见过。”
“谁?李桂荣?头年他不在屯子里,今年才回来。”“打哪儿回来?”
“谁知道呢?有人说他从南岭子胡子北来队回来,又有人说,打长春回来。”
听到这话,萧队长抬起半截身子来,用左胳膊撑着,问道:“谁说的?”
“东门里老王太太说,李桂荣上她家串门,自己说的。”萧队长连忙起来,披着大氅,又添上点灯油,坐在八仙桌子边,从棉袄兜里取出日记本,用金星笔记下郭全海的后头几句话。萧队长记性原也不坏,但遇到当紧事,就用笔记下,心记不如墨记,他信服老百姓的这一句老话。写完他又上炕来,好像提醒郭全海似地说道:“你说这屯子里有没有卧底1的坏根?”
1隐藏。
萧队长挑灯写字的时候,郭全海因为太困,闭上眼皮,迷迷糊糊了,没有听准他的话,反问一句:“你说啥呀?”
“这屯子有没有暗胡子?”
这回他听准了,警觉地睁开眼皮说:“怕也不能没有吧?”
他的困劲过去了,睁开眼睛,听着萧队长讲述关里日特和国特打黑枪、放毒药、挑拨造谣的故事。临了,萧队长问道:“这屯子还有谣言吗?”
“说‘中央军’到了哪儿这种谣言是没有了。可头几天,屯子里老爷子老太太都说:”韩老六家的屋顶上开红花,院子里榆树开白花,世道又兴变。‘这话远近传遍了。“
“谁传出来的?”
“听说是韩老六的小点子。”
“她不是李桂荣的相好吗?”
“可不是咋的!”
“信这谣言的人多不多?”
“连老孙头也信了。”
“这个我知道,我是说,除开上年纪的人,年轻人也有信的吗?有?这事得好好调查一下。我早听说,李大个子上前方,出担架以后,元茂屯就没有锄奸委员,那还能行?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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