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切黑暗都没过去,悼亡者从低矮坟头里挣扎起身,幽幽绿瞳像是两盏冥火,窸窸窣窣的响动弥散在漫山遍野,仿佛每一座墓碑下都塞满了一颗残暴不安的魂,星夜里突然多了好多乌鸦,这些带着腐臭的不详鸟哀啼着缠遍全身,每一寸肌肤都爬满了枯爪,辛恶的羽毛蹭在脸上、挤进鼻子里,鹧鸪突然间很想要呼吸,就像濒死之鱼翕动的鳞鳃。
四肢被某种藤条般的东西固定住了,山岳般的拉力让他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念头,任由着乌鸦啃噬他的身体,花花肠子伴随墨绿的汁液在腹前破露,挂着猩红的血斑一点一滴淌到脚尖,呼吸着腐朽的空气,他崩溃地望着群鸦抢食他的内脏然后凄厉地哀嚎。
那是一颗宛若屹立在世界中心的鬼树,死灰潮湿的枝干上结满了萤白的茧,映着皎洁的月辉,茧里包裹着一具具惨白的亡骸,他们光着身子安宁地永眠着。
鹧鸪被扭曲的藤条吊挂在古树的主干里,像是等待审判的囚徒,身无片缕。
脑海中平复许久的疼痛再次崩坏开来,很奇怪,就连被乌鸦分食身体都感受不到痛楚的他,居然还能体会到头疼这种东西,鹧鸪一直以为这个世界里没有叫做痛觉的东西呢。
他的意识从一开始就停留在这个地方,被这个永夜的世界所囚禁着,又仿佛只是场大梦,孤儿院、罗布泊变成了脑海深处朦胧的片段,这些记忆带上了焦黄,像场画面斑驳的老电影,他还记得一起长大的骚哥儿,温柔美丽的玛丽茜嫲嫲,老院长身后跟着一群闹腾的小家伙,但那些突然都不重要了,他已经分不清真实和虚幻,他呆在这太久太久了。
远天闪灭着一条条炽烈的白链,在黑雾翻涌间,鹧鸪隐约感觉有人来了,这个世界变成了两扇鬼气森然的古铜门,说不上是发锈,但始终有层蒙白的迷雾环绕在外,它就这么突兀地演化然后横宕天地间与身后的古树隔空对立,门身上镌刻着犹如阿鼻炼狱般的景象,一条笔直的黑线自上而下将门叶彼此分割,虽是细缝但相比巨大的门身而言,已足够容纳下人的穿行了。
分食内脏的群鸦已经不再扑腾,它们三三两两飞上高枝,或者干脆就停在了鹧鸪的肩头和手臂上,尖利的脚爪踩着肉身上不时划出一道道清晰的血痕,鹧鸪是感受不到它们的,唯一的痛源来自膨胀欲裂的脑袋,但此时他和那些黑鸦一样,都把目光投向了古门,那里有一道浸没在白雾中的人影。
古老的歌谣穿透重重白雾落在耳畔,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是纯粹的,即使是身无片缕也不觉得窘迫,他(她)同样光着身体,自然而优雅地面朝古铜门,似乎对门身上裂开的细缝产生了浓郁的兴趣,光洁的肌肤沐浴在雾海中如同染上一层萤白的光,唇瓣晶莹喃呢着某种未名古语,黑瀑般的长发落在身后,鹧鸪分不清男女,他突然觉得性别是种无聊的东西,只知道门前有个人,而那个人正迈着缓慢步子一点一点没入其中,门上那些凶恶的意象没对他产生丝毫影响,欢快的情绪在鹧鸪心间起了共鸣,他知道那个人要回家了。
回家么,那扇古门像是连接地狱的入口,有人会把业火重重的鬼域当家么,说到家,他好像很久都没回去了,这个地方似乎没有时间这种东西,黑暗和枯寂才是永恒的主体,他已经囚禁在树上千万年了,孤儿院的栅铁门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烛光围绕的红木桌充斥着欢声笑语,心里突然就暖了好多,原来他这种人也有家啊。
“曾经,这颗树是世上最神圣的东西。”
一道意识在心底响起,鹧鸪没觉得有丝毫突兀,好像那是件当然的事情,是白雾中的那个人对自己说话了么,鹧鸪恍了恍神,顺着潮湿厚实的树皮往上看,层层叠叠的叶片像是食尸鬼干瘦的指甲,尖细而漆黑着,更上方的一切都藏在密叶的阴影里,主干一直蔓延到未知的高处,天知道这颗树有多高,有只小蜘蛛吊着丝线在他右眉处翻腾着,鹧鸪以前很怕这种多脚生物,觉得它毛茸茸爬行的样子很恶心,现在却莫名地感到了些亲切。
正当鹧鸪思绪漫飞之时,白雾里的**已经跨入了古铜门间的细缝,侧影笼罩了半面雪白的身躯,鹧鸪突然觉得这个动作好熟悉,好像记忆的某个人也经常重复着同样画面,那是每一个晨光斜照的早上,他从温暖的白床里醒来却固执地不愿起身,那个人就常常这么逗弄他,他的赖床可是孤儿院里的一绝,在一切无果之后那人便无奈起身,总是在推门而出的瞬间回头,好像期待着他会元气满满地跳下床来,然后开始两个人闲晃无事的一天。
一切都如出一撤,那具**的主人和记忆里一模一样,高高的颧骨总是让下巴显得很长,眼窝深邃却从中射来了反常的光,一片如月下平湖般粼粼的银,不同的是他站在了青铜鬼门之下,拥有了一双诡异的银瞳,熟悉的脸上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高贵之气。
唇角勾动,他对鹧鸪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可这短暂的笑容很快便消失了,连带着身体一起隐匿到鬼门之后,处于巨大错愕中的鹧鸪甚至都来不及反应,他很想高呼那个人的名字,可喉咙里的声带早就干萎了,那个熟悉名字到嘴边却成了“嘶嘶”的低吼。
离天,那个人居然是离天!
“离天!”
鹧鸪从柔软的被窝里惊坐而起,视野里是一排排折着冷光的铁架床,干净的白单被叠整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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