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你非要这么虚情假意地同我说话——你会很累。”
李柔风微微一怔,听见她淡漠说道:“你还有一辈子的时间要和我待在一处,很长的。”
说完这句之后,抱鸡娘娘便没有再言语,只是让他出去,把房门带上。
李柔风走到外面,忽然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发了一阵子的呆,一时间书也看不进去,到旁边柴房去摸索着生火煎药。
不久之后,抱鸡娘娘洗完澡出来,换了红衣蓝裙的打扮,腰上仍用麻绳坠了一串发绿的青铜铃铛,一摇步子就叮叮当当地响。李柔风想起来那夜在鬼市,他远远地便听见这铃铛的响声。那响声在鬼声呼啸的阴间世中不知为何那般的清晰,声声向他近来,他一抬头,便看见了一团艳丽的火。
抱鸡娘娘捋干头发,搬着浴桶出去倒洗澡水。她在他身边如风似火地走过,叮叮当当,窸窸窣窣,来来去去手脚麻利地洗衣衫、晾衣衫,却不同他说一句话。
李柔风突然闲到不自然,道:“娘娘,有什么事,可以让我做。”
院子里找不到撑衣杆,抱鸡娘娘搭着凳子去够那晾衣绳,干瘪的声音道:“你都已经向吴王报了说你是我郎君,我若再使唤你做事,那岂不是欺君么?”
晾衣绳也不知是谁搭的,高过头,抱鸡娘娘踮着脚尖把衣衫甩上去,抻开抻得整齐。李柔风循着那铃铛声走过去,摸索着从抱鸡娘娘手中拿过湿漉漉的衣衫,手一伸便搭在了晾衣绳上。李柔风道:“我知道这般说会让娘娘负了三嫁的轻薄骂名,可倘若不这般说,他们必不许我跟随娘娘。”
抱鸡娘娘淡声道:“说便说了,没追究冯时的事情,已经算我们幸运。”过了会,她又自嘲地笑了一声:“三嫁,呵。”
李柔风晾完裙子和外衫,摸到手中的衣服小而柔软,质感与其他衣衫格外不同,薄薄的一片,也不知道是什么,便狐疑地多摸了两下,抱鸡娘娘在旁边微臊道:“你老摸它作甚?”他忽而反应过来这是件女人穿的肚兜。昨晚马车上手底的触感传来,指尖发烧。他到底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久旷之人,身下不由得一燥。
抱鸡娘娘抱着木盆走开,粗布长裙扫过小院中丛生的青草,清脆铜铃一声一声,都印在他的耳里。
回到厅中,李柔风拿了药罐和粗瓷碗过来。他手指摸着碗缘,将热热的药汁倒进碗里。倒进去一碗,药罐中还有一碗。抱鸡娘娘长这么大,除了在范宝月家中的一次,就没喝过药。看着那黑褐色的药汁,便嘴里发苦。
她闭着气喝了一碗,李柔风又与她倒一碗,第二碗更浓。他倒的时候,抱鸡娘娘双足相错,蹬掉足上的布鞋,又悄悄解了铃铛。她赤着一双天足,端着碗无声无息走到门外种着石榴树的花盆边,正要倒,被李柔风伸手拦住。
“娘娘,喝了。”
抱鸡娘娘眉目一凛,把冒着苦涩之气的药碗递到他面前,干硬地说:“你喝。”
李柔风微一叹气,说:“娘娘,范世叔一张方子,能值千金。他给你开了五天的药方,你且算算这一碗药多少钱。”
抱鸡娘娘光溜溜的脚板拍了拍屋檐下青石板上的滴水坑,心算出了价格,仰头一气把第二碗药给饮了下去。
李柔风侧耳听她喝药的声音,听着那药碗空了,从袖中摸出一瓶蜜水给抱鸡娘娘,拿了药罐和碗去井边清洗。
抱鸡娘娘拿着这蜜水瓶儿对着光看,看瓶底的印迹,识出是西市食货铺儿上买的,想必当时买了,就是为了给她做喝药后的甜嘴儿。
抱鸡娘娘拿着这瓶儿摸了半晌,却也不喝,揣进腰间的小布包里。她弯腰穿上鞋子,把铃铛又挂回去。
李柔风洗完碗放回柴房,回到厅中没听到铃铛响,知道抱鸡娘娘总算是消停了。他拿了那卷《阴符经》继续看,听见抱鸡娘娘问道:“你哪来的《阴符经》?”
“杨燈让咱们在这次长住,派了人去老宅给我们取东西。我想起娘娘房中有这样一卷《阴符经》,便嘱咐他们带了来。”李柔风回答得倒是老实。
“《阴符经》有人以为讲的是兵法谋略,有人以为说的是治国之术,也有人以为说的是养生之道,但实际上,它也是道门法术的入门之书。”抱鸡娘娘看了李柔风一眼,扁扁的声音道:“你对前三种都无甚兴趣,想必为的是道门法藏。”
李柔风摸着刻字的手指滑了一下。
抱鸡娘娘看在眼里,微微一哂,嘲道:“怕什么,不就是想知道我是怎么把厉鬼从你身上祛出去的么?问我便是,何必这么费劲。”
李柔风抿了唇,道:“我喜欢自己看。”
抱鸡娘娘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口中道:“看到哪了?”
她见他的手指正落在第四句上:
——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
她微微一笑:“看得懂么?”
李柔风听她语气轻蔑,心中生出不服。澂州李氏添喜郎世家,他虽未必如两名兄长那般学富五车,可也满腹诗书,岂容一个算命的小女子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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