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林花谢了春红。
白日梦中还以为是暖春四月,可睁开眼睛,却发现扬花早已飞尽。
颜离熙拢好披散的头发,穿起破衣微微趔趄着推门去端水——慕容邢已带着他的护卫移驾别处,而独把颜离熙留下来,专门服侍宾与怜。
“我是自身难保……”
他自嘲,牵动嘴角带来一阵刺痛。然而表情只消失片刻,像是特意去做好了心理准备,深吸一口气更用力地扯出个笑脸来。
有些事不能回避,只有习惯。
古华轩是先帝静思的所在,独门独院倒也清幽。水井就在屋后,所幸天气较暖不用再行加热,省去一桩麻烦。
提桶井水不是难事,但经过方才的“临幸”之刑,颜离熙脚下绵软发虚,本来弹指一挥的事儿竟然磨去半炷香的辰光。等他端水回来,宾与怜已经醒着坐在了塌上。
方才颜离熙已经整过了他的衣裳,而慕容邢也没有留下任何暧昧痕迹,所以宾与怜猜想自己并没有被临幸,他试着坐起,此刻浑身上下最疼的地方就是被慕容邢用掌风劈到的后颈以及被自己咬伤的舌尖。心里先是大大庆幸了一下,接着又是无奈的迷茫。
自己居然也沦与妇人一般为了贞操而惶惶,今后又该如何去面对那个断袖君王?身上所背负的责任,寒州城里几万人的希望,大哥的嘱咐,十年寒窗的苦读,突然间变成了镜中月水中花。一时间再找不到生存的意义……
怎么办。
就在迷惘混乱中,他听见一个淡淡的声音。
“大人醒了。”
颜离熙把水盆放在凳子上,微笑着拧干布巾走过来。
“圣上已离开了些时辰,无功而返。“
…………
两人目光交错,宾与怜无端地感到有股暖意,盘恒笃定在他心里。
…………
“谢谢”
对于宾与怜突如其来的道谢,颜离熙一时不及反应,直到发现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嘴角的淤青上。
方才情欲的痕迹还没来得及清理,红肿淤青更是无从消退,好端端的蟒袍已经堪比丐服。宾与怜毕竟机敏,只需稍加揣测便知道个大概,更不肖提到入朝前他在坊间听见的那些传闻了。
“御前太监颜离熙是今上的乳兄弟,同时也被传为有着龙阳之好的今上宠幸的对象之一。”
历朝历代的君王,有同性之好的并不在少数,只是这般的“宠幸”实在有名无实。一想到那骇人的“情事”总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方才那一点温暖就又消失得干净。颤栗以及呕吐的感觉驱动他跳下床榻,朝屋外奔去。
颜离熙没有阻拦,他看着宾与怜推开屋门踉踉跄跄跑了几步,却又不敢往宫道上去,他看他分开路两边过分茂盛的金雀花与凤尾草,莽撞地闯进了竹林。昨夜下了几潮雨,地还有些滑泞,他看着宾与怜月白的外衫上斑斑点点的新泥,就像一尾涸泽之鱼。
“寒州的旱情,大人不打算再谏?”
周围很静,虽然宾与怜已经走进了竹林,但颜离熙的这番话还能听得真切。
“还有秦江的漕运,大人以为就这样一走便能‘了之’?”
怔然立在原地,宾与怜不是不想去考虑,然而事到如今,再提这些,还能够得到解决么?
“你怎会知道我要谏的是寒州的旱情,又为什么会知道此事还会涉及到秦江的漕运?”
若宾与怜没有记错,那天他去勤政殿面谏时,颜离熙只是在前边带路,进殿后便被慕容帝屏退。
“你是寒州人士,大哥从商。你深夜面谏,我想不出会比大旱更值得你们关注的事,至于漕运……”
颜离熙倚在门边,身子微偻。下体的浊物因为没有及时清理而变得干涩,伤口似乎是慢慢地结了痂。他深吸一口气,努力驱走疲倦保持平静和温和。
“至于漕运……你不要以为皇上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宾与怜又是一怔。
搜刮印象中关于今上的所有传闻,无不是反复无常,暴戾独断——以及龙阳之好。心里其实早就已经笃定了他是个不好侍奉的君王,今天突然听颜离熙的这句话,心里重重地跳了下,隐隐地感觉到一丝端倪。可再想问些仔细,颜离熙却开始含笑不答。
“以宾大人的才智,相信很快就会有所了悟,那么在此前,还请大人暂时居住在古华轩中,就算是给奴才我一个生路。”
语气清淡,内容却沉甸甸。看着面前人无法掩饰的疲态,以及袍上隐隐斑斑的血渍,宾与怜默然。
“大人您何不将进谏的内容写成一份奏表,然后等圣上再次驾临……奴才可以保证,下一次,圣上不会再有今日的举动。”
下一次,还会有下一次么?
宾与怜不再却步,至少现在,逃,也无处可去。
颜离熙知道,眼前的少年暂时被自己稳住,或许他并不了解所谓“临幸”的真正可怖之处,或许他一心想要为民请命,又或许他是个真正准备尽忠效国的“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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