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春秋既是计桑田的儿子,自然清楚他话中的试探,一方面不知道母亲的意思,一方面也不清楚妹妹的意思,两只眼睛在三人的脸上游走,一边漫不经心的夹着菜,连送到嘴里的是什么味道,都不太在乎了。饭桌上唯有他对展家并无什么成见,也唯有他对这门亲事既不赞同,也不反对。
虽然计嫣华心里头别扭,最别扭的还是席玉灵,她才是立场最为难的一人。以慈母的身份而言,她该决定女儿的终身幸福,而偏偏她又看到了那夜儿女情长的悸动,如今的决定就不是嫁与不嫁那么简单;以怪盗的身份而言,她是否要从此洗手不干,否则女儿嫁入捕快世家,自己身份曝光的风险更添。于是席玉灵想起自己的身世,忽然觉得身为江湖儿女很幸运,起码,她嫁给了自己喜欢的男人。
“华儿也到了论及婚嫁的年纪,我瞧展家是个好人家,你看呢?”计桑田抬头问着席玉灵,像是在跟妻子打商量,却更像是在探计嫣华的意思。但是两边的反应都出奇的冷淡,都让他心里摸不到底。
席玉灵的脸色白里透青,不知是一夜未眠的缘故,还是心里已在发凉,声音轻得如风中的飞絮,道:“展家的确是以正直闻名的世家,华儿的终身大事,我看……”说到这里,席玉灵却不往下说了,故意虚弱的咳了咳,拿了茶杯轻啜起来。如果能逃避这问题,即使只有片刻也是好的。
就在席玉灵放下茶杯时,计嫣华已将吃罢的碗筷摆在桌上,幽幽站起身,向爹娘行了礼出去了。她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然而无声的举动岂非已做了回答?她并不讨厌展家的二公子,她从未见过展二公子,又从何讨厌起?只是有个少年早了一步,带着她的心离开扬州,就像每一个江湖儿女一样。
一场戏看到这里,计春秋已明白这饭局中三人的意思,他又想起计嫣华曾告诉过他,妈妈席玉灵是在江湖中遇见计桑田的,所以她多害怕席玉灵开口同意这门亲事,那是多么深的伤害?席玉灵又怎么不懂?她也是敢爱敢恨的去追求所爱,又怎能狠心阻碍女儿追求自己要的幸福?计春秋在心里长叹一声,这顿饭为何比一出戏还五味杂陈。
计桑田寒着脸,即使知道了计嫣华的意思,他还是没有放过席玉灵,又问道:“你看呢?”
你看呢?这三字比尖针还扎人。
席玉灵温柔的拍拍计桑田的背,她总是知道如何安慰有些恼怒的丈夫,没精神的脸上扬起一丝笑容,道:“可能是华儿害羞,女孩儿家的事,让我们母女俩私下谈谈,再做结论。”
于是话题一岔,夫妻两人又说到了计春秋也老大不小,该找家姑娘谈谈婚嫁,计春秋唯唯诺诺地答应着,不置可否的说些凭父母做主,这顿“难吃”的饭才终于散席。计桑田虽不解计嫣华的心思,心情却稍微和缓了些,他姑且能说服自己,让席玉灵去劝一劝,事情会有所好转。
晚餐吃过后,席玉灵便早早的睡下了,由计春秋搀扶着回到房内。离开房间,计春秋想起计天奇还未说他一路惊险的旅程,就径自往计天奇房中去。计嫣华则是回到房内后就紧闭着房门,还反常的捧了一壶酒。计桑田依然维持着老习惯,吃饱饭后就在庭院中漫步消化胃中的菜肴。
仿佛无事一般,夜色渐渐地深了。
这一夜天朗气清,万点银星倒映在长桥下的渠道中,犹如一条美丽的银河,在这个毫无月色的夜,扬州自有它别番风味的美。这条载满星点的银河,也映着一片黑影,如燕子飞梭般从计家围墙上翻过。初一无月的扬州夜,一尾飞燕正穿梭。
这一夜,计天奇睡得很香、很沉,浑然不知自己将惹上多大的麻烦。
架上原先摆着的紫檀八巧盒,已无声无息的换成一颗长着青苔的石头,石头底下镇着一张白条子,白条子上歪歪扭扭一行字,还有署名:
玉手献佛借八巧计爷善名垂千秋
擒燕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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