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金碧辉煌的殿宇就像一口熠熠生辉的大棺材,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和往常不同,皇帝的病榻前没有了一群群随侍的宦官,也没有了忙着煎药喂药的御医们,空荡荡的暖房中只有衰老病重的天子孤零零躺在诺大的龙床上——陪在他身边的,是他排行第七的儿子,一个从出生开始就被他忽略、嫌弃、引以为人生之污点的孩子。
“到时间了啊。”
虚弱的老人半闭眼睑,神情呆滞的看着头顶装饰辉煌的藻井。他从年轻的时候就体弱多病,按理说早该看淡生死,可恰恰相反,他是个特别惜命之人,穷尽一生,都想要不择手段的延长自己的生命。因为他实在舍不得啊,舍不得九五之尊的荣耀,舍不得君临天下的权利,也舍不得锦衣玉食和如花美眷…
为了这一切,哪怕多活一分一秒,他都会拼尽全力:“你真的要动手吗?就算不用你出手,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我知道。”
七皇子淡淡的说道。他坐在床边,穿着一袭朴素的月白长衫,尽管没有任何的珠宝佩饰,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也丝毫未有逊色…只不过,黑玉似的眸子里不带半点感情,整张脸如同寒冰雕刻般冷酷无情,就算长相再美,看到他的人也只会心生畏惧,恨不得拔腿就跑。
“父皇啊,其实无论怎么说,我都很清楚在你的心目中,我根本就是无关痛痒的存在。”
他缓缓说着,语调平稳,似乎叙述别人的故事,与自己无关:“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试图引起你的注意,我拼命读书,努力表现,我在所有兄弟中功课最好,也最为乖巧懂事,可是我无论怎样努力,你都还是看不见,那时候我才发现,你并没有将我当成自己的儿子…不,你甚至希望我根本就不存在,那样才好,对不对?”
他俯下身子,仿佛害怕病重的老皇帝耳背听不清似的,贴在他耳侧一字一句的说道:“所以我换了一种方法。父皇,你认为短短十年之间,你那么多儿子陆续夭折,死得只剩下我和太子,这件事仅仅就是因为你命运不济,是个巧合吗?呵呵呵,我相信你应该也曾经怀疑过吧,可是你居然还是没有亲口来问我,你还是选择了当我不存在,不是吗?”
老人浑身开始发抖,口水从歪斜的嘴角无助滑落,卞珑动作轻柔的取过丝帕为他擦拭,体贴入微就像是个孝顺的儿子:“父皇,你现在还激动个什么劲啊?我知道,十岁之前你讨厌我,视我如无物;十岁之后,你又在害怕我,不希望我靠近你,也不希望跟我发生任何的交集…所以我也就乖乖的听话了啊,原本还煞费苦心,想要让你自己选择将我立为太子,将龙椅拱手相让,可你偏偏棋错一着,触了我的逆鳞啊。”
“我只是…”皇帝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试图解释道:“那女孩的心…”
为他擦拭口水的手突然扼住了他的咽喉,老人发出了沉闷的“咯咯”声,费力的转动眼球,视线模糊的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
卞珑微笑着,手上的力气渐渐加重,声音变得愈发柔和起来:“你对我做的一切,哪怕是将我千刀万剐,或许我都会选择原谅,让你有机会寿终正寝…毕竟,你好歹是我的父亲啊。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选择对那个女人下手。你知道吗?这世间对我而言全都如腐肉般臭不可闻、恶心至极,却只有她,仅仅是她,才是我心里唯一的光芒所在,只有她是干净的,是柔软又芬芳的…这样的人儿,你却想要挖出她的心脏,放进你这具臭皮囊里?!”
老皇帝渐渐翻起了白眼,他枯瘦的脸庞由黄转红,继而发紫,喉咙中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渐渐消失,从口角留下的涎液混合着丝丝血迹,滴落在卞珑的手背上,他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似的飞快抽手,在衣摆上拼命擦拭。
龙床上的九五之尊,此时真的已经气息全无,完全变成了一具空皮囊。
七皇子慢慢站起身,倒退了一步,强大而剧烈的感情瞬间冲进胸口,让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他紧紧盯着面前包裹在锦绣绸缎中的尸首,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大笑,这笑声在空荡荡的殿宇中回荡,又像是撕心裂肺的哭泣,听的人毛骨悚然……
鱼若安趴在干草堆里,一动都不敢动。
连续多日的急行军,让士兵们都十分疲惫,因此一躺下来便鼾声震天,整座军营很快进入了深沉的梦乡,只有例行守夜的巡逻兵一队队在营帐之间游弋。
这段时间,她已经摸清了伙房和马房的运作规律,也顺利的将致泻的草药混进了人马食物中,短短几天功夫,已经有几十号人和十几匹战马因为腹泻掉队,军医们忙着排查致病原因,整个军队的行进速度明显放缓,下午时听说良伯候因此大发雷霆,医官长挨了十军棍,打得屁股开花…
藏在干草堆里,鱼若安忍不住偷笑起来。这些乡下的赤脚郎中,想要查出致病毒物根本就是痴心妄想!她可是在《奏骨诊脉全说》的草药集里找到这味毒草的——炖入汤水无色无味,掺入干草难分其形,虽然会让人腹泻不止,却又不至于伤害性命,是只有相当程度的医师才可能知晓!
她不禁洋洋得意得想着,如果顺利继续下去,不出十天,军队还到不了京畿道,就会因为集体腹泻而不得不停下休整了吧!…
巡夜的士兵举着火把从草棚边走过,鱼若安见时机到了,便从干草堆里一跃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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