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要与谢漪说什么。胡敖入内来禀道:“陛下,长平侯求见。”
长平侯?刘藻与谢漪对视了一眼,将手中的耳杯搁下了,道:“请进来。”
这位长平侯是刘藻新封的。去岁列侯复家之事,卫氏得了很大的恩赐,刘藻赐卫氏万金,又复卫不疑爵位。卫不疑幼年时,曾封过阴安侯,后坐事失侯,谢漪的意思是复他为阴安侯,便是隆恩了。刘藻原也做此打算,后一想卫不疑与卫登许是经过大起大落,为人都十分老实,这样的人,多恩遇些也无妨,断不会生出骄横之心来。就赏了长平侯的爵位。
长平侯是卫青曾封过的,正是卫氏鼎盛之时的象征,其中意义,举朝皆知,卫氏一时间,炙手可热起来。
至冬日,卫不疑因病故去,长平侯之位就由他的长子袭了。
今日来的长平侯,便是卫不疑之子。
他与刘藻同辈,可岁数要大上许多,已过了而立,气质上甚为软和,看不出什么架子与城府,一入殿便跪下行礼。
刘藻令他起身,长平侯起来,也不敢直视皇帝,转身与谢漪作揖,道了声:“姑母。”
谢漪与他颔首。
刘藻令他坐了,方温声问道:“阿兄此来,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长平侯听到这声阿兄,便很惶恐,险些又要站起身来道不敢,好不容易忍住了,看了眼丞相,又看了看皇帝,如实禀道:“确实有一事,要求陛下。”
卫氏一家子老实,难得他有事相求,刘藻十分温和道:“一家人说什么求不求?阿兄说来就是,帮得上的,朕自鼎力。”
长平侯受宠若惊,期期艾艾地说了来:“是陛下婚事。”
胡敖吓了一跳,长平侯当着谢相的面,就与陛下提婚事,陛下恐是要生气。然而刘藻却未显出怒意,笑着道:“哦……婚事?”
长平侯便十分紧张,去岁,廷尉代侄孙向陛下求亲,陛下口中说着考虑,却连日不置一词,且频频挑拣廷尉的错处,又将他那侄孙调出京去,往一偏远之地做了小小的县尉,朝中大臣个个阴谋老成,见这一出出,岂能还不知陛下的态度?就是廷尉,也不敢上前问陛下考虑得如何了。
此事草草收场,大臣们再不敢再与陛下起皇夫二字。
只是陛下岁数到了,总不能迟迟空置着中宫,总有些胆大的,欲谋这荣光,宁陵侯便是其中之一,他较聪明,托到了长平侯跟前。
“是宁陵侯,欲与帝宗结亲”长平侯说道。
刘藻笑意不改,说的话,却使长平侯胆战心惊,她甚是和气道:“宁陵侯竟能劝动阿兄为说客,可是许了什么酬谢之礼?”
长平侯当即便坐不住了,腾地立起,跪伏在地,颤声道:“绝非如此,是臣微时,受过他家恩惠,故不好辞,若是冲撞了陛下,还请陛下降罪。”
刘藻眉目微微舒展开了,弯身扶起他,看似责备,却甚亲近道:“朕不过一问罢了,阿兄何以惶恐至此?”
长平侯就着她的搀扶站起,面色仍是白的,低着头,不敢吱声。
刘藻道:“恩情自是要偿的,否则如何立足?只是卫氏复爵不久,能有什么底子?偿起来也勉强。不如这样,这旧恩,朕来还。往后阿兄便不要应承这等事了。说成了,他们未必多感激,说不成,指不定背地里怎么埋怨,不值当。”
长平侯本就不情不愿地来,闻言自是答应不迭。
刘藻令他坐下了,又与他道:“卫氏要重振家声,可不是赏个爵位,赐些珍宝便能成的,还得子弟争气才好。阿兄为家主,得担起责来,督促子弟上进,族中若有俊彦,有朕与谢相在,总不至于埋没。”
她语重心长,殷殷叮嘱,长平侯受教,连声应诺,又觉着实对不住陛下,明知陛下对皇夫之事另有计较,暂且不愿提起,却偏偏应了宁陵侯请托,来使陛下为难。
他羞愧不迭,以袖掩面道:“臣愧对陛下,竟与陛下提婚事。请陛下降罪。”
刘藻的指尖颤了一下,维持着平和的容色,道:“小事耳,谈何降罪?”顿了顿,又道:“倘若无事,阿兄暂且家去。”
长平侯闻言,自是退下了。
他一去,殿中便静了下来,空气仿佛倏然间凝固了。
刘藻重又坐下,眉心微微地蹙起,仿佛十分疲惫,然而这流露仅短短片刻,不过瞬息,她便有振作出了一个笑意,端起酸梅汤饮一口,尝了尝,道:“放得久了,散了凉气,端下去重上。”
胡敖机灵,立即上前来,将耳杯都端下去,自冰鉴中起出两杯新的来。
刘藻端到手中,像是很喜欢,与谢漪说起夏日的饮品来。
谢漪自方才起就没有说话,眼下听着陛下滔滔不绝,她便偏头看她,仔细地听,偶尔应和上两声。可她的目光却显得心不在焉,仿佛别有心事。
刘藻说了几句,只觉得唇角都有些酸了,笑意似乎撑不住要垮了,她微微低下头,暗自吸了口气,好寻回长平侯来前的状态,可她再抬头,便恰好撞上谢相眼中还未来得及收起的关切与心疼,仿佛看穿了一切。
那一瞬间,刘藻顿觉自己如一个伶人般让人看了笑话,犹自不知。她努力抬了抬嘴角,却怎么也撑不出一个笑容。她心中便慌了,又慌又觉可悲,转头去看滴漏,做出忙碌的模样,与谢漪道:“朕过会儿还要召人议事,谢相若无事,便且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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